郭文傑:雜家和作家的通體
與天津民俗專家郭文傑是老朋友了,他比我小幾歲,權當喊他一聲兄弟。這麼多年,我斷斷續續讀過他的不少作品,有小說,有散文隨筆,有攝影,但接觸最多的當然是介紹天津民俗的各種文章,按說他本身做的是傳媒,或者說是個生意人,可總覺得他做的是民俗專業者的職業。他的小說也與其他人不同,那就是幾乎都是籠罩在天津地域特色氛圍中總是在塑造活脫脫地道道的天津人,描述的天津九河下梢的天津民情,而且他筆下的高官很少,大都是可親可愛的老百姓。他熱心於天津的民俗生活研究,感覺他把創作當成生活體驗,注入了很多的生活情感。
我跟郭文傑之間可以說是互打!看著歲數在變大,還沒怎麼就忽悠一下變老了。可在郭文傑身上,你總是覺得他是那麼樂觀,說到他的作品也總是那麼富有進取力。從他第一篇詞作品發表到現在已經三十多年了,他作品的風格從來沒有因此而銳減。他的創作不是躲在家裏杜撰,或者熱衷與什麼男女卿卿我我的情節。他很懂得深人生活,觀察社會,了解現狀,盡管他已經由年輕人轉移到中年人,但所構思的故事,所創作的氛圍,所設計的語言,還是那麼有創造力,鋒芒畢露,沒有轉為滄桑迂回。
寫作實際上是白我精神狀態的具體象征,你朝氣了看什麼也有生氣,你低迷了看什麼都萎靡。這也是人生毅力的考驗,你經受不住歲數的衰老,也就沒能量改變自己的奮鬥程序。郭文傑的作品,很多的感覺是他在真實地寫作,其素材總是源源不斷地從身邊和生活中來。我曾經問過他,你在創作中的狀態究竟是什麼樣的?他回答,覺得自己再編撰什麼也遠遠不如真實生活裏那樣生動和鮮活,而且天津這座生他養他的城市給了他巨大關懷。郭文傑把寫作當成修煉白己的舞台,當成他生活中的重要補充。你跟他在一起,會感到他有一種精神在弘揚,感覺他積累的生活是那麼富有情趣。
郭文傑經商多年,但你卻很少看見他把生意場上的味道流露出來或者體現在字裏行間。他很善於拓展白己的生活麵,他喜歡曲藝,研究相聲,涉獵佛學,當然這跟他喜歡天津的曆史有關係。他曾經把白己生活過的地方陳家溝繪成了老地圖,上邊標明了各種鋪麵,密密麻麻。他拍攝了大量天津地貌的攝影作品,足以說明他對天津的熱愛和投入。其實如果男人沒有這種精神就會失去生活的原則,失去生活的樂趣。想來,郭文傑在創作中給自己帶來一種人文精神,也帶來一種他的生活達觀。他的創作生涯,幾乎都在對生活和社會的關注,融合老百姓的普通生活,這反映了他的創作視角,體現了他的人生價值。
人是有激情的,也是有感情的,也應該有一種對生活的向往。
而郭文傑恰恰做到了這點。
寫給張建雲
與張建雲是老朋友了,他比我小很多,他喊我老師,可我一直把他當做學友。這幾年我斷斷續續讀過他的不少作品,發現他的作.鑽都跟大師有關,或者跟名著牽扯。比如他對《弟子規》的解讀,再比如他對孔子的心得。閱讀他的文章是一種享受,因為他把這些大師的東西化解為自己的樸素語言,把《弟子規》這樣的教誨演繹成自己對做人原則的反思。我喜歡他駕馭語言的工夫,讓你閱讀後有一種觸動。在天津,他算不上是個專業作家,因為他有很多的事情在忙,忙出版,忙網絡,忙學習,但感覺他把創作當成生活中唯一的支撐。我跟張建雲之間可以說每次見麵都是談他的作品,談他對遙遠曆史人物的崇敬。在張建雲身上,你總是覺得他那麼年輕,他的思想也總是那麼朝氣蓬勃,富有現代感和創作力。從他第一部《解讀弟子規》到現在,他的寫作風格從來沒有銳減過。他很懂得觀察社會,了解曆史,閱讀經典。所以,他所構思的作品,所創作的氛圍,所設計的語言,是那麼講究哲理,鋒芒畢露,沒有因為世故轉為滄桑迂回。
張建雲寫過兩部孔子的書,前一部是《寫給孔子的信》,後一部是《論語的力量》,足可以看出他對孔子的祟敬。嚴格講張建雲是個商人,但他文人的感覺很鮮明。他出生在武清,自幼就受到儒家文化熏染,對中國傳統文化有比較深的研究。我和他的談話經常在辦公室裏,我們麵對麵坐著,他總是微笑地和我對話,都不講他的商業策劃,總是關注他的曆史觀、價值觀、文學觀。相比我的忙忙碌碌,他那種純潔自如的心境使我自愧不如。跟張建雲聊天,國學就是他的話語權。他對我說,國學應該是中國的文化之根、民族之魂,仁義禮智信應該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我問張建雲,國學傳承什麼?張建雲毫不猶豫地指出,是厚重的中華文化價值。所以,張建雲這部《論語的力量》就是圍繞著他的觀點闡述的。我笑著問他,你怎麼對《論語》這麼熱衷,畢竟不如現代的書籍好看。他說,孔子的學問並不難,我就是想把孔子的學問化成白己的話語,讓讀者知道讀孔子的書會得到力量的,這個力量就是對社會對處事有了判斷力和決斷力。判斷力還行,做到決斷力這條就很難很難了。
張建雲沒有把閱讀《論語》當成一般意義上的享受,而是當作了一種做人的力量,以及處事的方向盤。
張建雲選擇了孔子,選擇了《論語》當成自己的定標。按照張建雲的話解釋,開始了以感受中國傳統文化為主題的國學之旅。
儲存情感
夢裏突然看見了高光地
1978年5月18日,我和高光地先生一起到市群眾藝術館報到,於是,在一個編輯部成為同事。
高光地原先就在群眾藝術館,“文革”期間發配到了漢沽,他是落實政策重新回來的。那次我見到他像一個大哥,親切而幽默。隨後,我們幾乎一直在一起,情同手足。他學識廣博,而且誨人不倦。我總能在他那得到需要的東西,於是我就一直在掏他的寶藏,可他的寶藏永遠也掏不完,越積攢越豐富。他有幾次本應該能離開群眾藝術館,而且都是高升或者待遇比這好,但他都拒絕了,或者說猶豫的結果是留下。他對群眾文化充滿了熱愛,從來沒有抱怨過。他總是有激情,你和他說話總是看他微笑,即便是他最困難或者最不高興的時候依然能麵帶這種表情。退休後,他患了肺癌,一經發現就到了晚期。我去看他的時候,他能坦然地給我講病情,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病情到了哪一步,但從來都是微笑著告訴你。聽他愛人講,他經常會疼痛,疼得大汗淋淋,但沒有抵擋住他的樂觀。我曾經幾次去看望他,他都是問群眾藝術館怎麼樣了,誰誰怎麼樣了,你這個館長能不能擔當起來,等等。他很少說白己,我覺得他不是裝的,是從內心做到了淡定自己的生命安危。
2008年2月25日下午6點,高光地終於抵擋不住病魔,我是晚上在家接到他愛人的電話,告訴我這個消息後已經泣不成聲。我很懊喪,因為原定24日去北京看望他,隱約中總覺得高光地會突然離開我們,想最後跟他見一麵。因為有個急事不能去了,就打電話給他愛人,說晚兩天一定去。但就在這個晚字中,高光地等不及我們先走了。我接到他愛人電話後很久沒有人睡,想的都是他的笑容,都是他和我在一起的一幕幕。我突然意識到,我周圍很多老同誌都這麼默默地走了,我的好大姐吳綿綿,一個天津京劇界優秀的梅派演員,曾經在菊壇叱吒風雲。其實,我知道吳綿綿特別希望我去看她,因為每次去我都逗她笑,她是喉癌,說不出來就握著我的手,給我寫字。我至今保留著她寫的幾個字,我走了以後,你要想起我。舞蹈理論家馮德也是肺癌,走的時候還在寫文章,對我遺憾地說,寫不完了。我還想起比我小一歲的王恩立,一個致力於研究流行歌曲的老師,走前拉著我的手說,能不能讓我出去透透風,我憋得慌。他看窗外景色的目光是留戀這個世界。
前不久,我在夢裏忽然看見了高光地,對我沒有說話,隻是投來期待的目光。醒來,發現有一滴淚水凝固在我的眼眶裏。高光地有一個弱智的兒子叫大號,這是高光地一直不放心的,他生前曾經多次跟我說,我走了不怕,大號怎麼辦,他媽媽身體又不好。我知道我的淚水是高光地給我流的,因為白從他走後我就沒有再聯係他的家人,也不知道大號怎麼樣。我著急地給他愛人打電話,沒想到是空號。給天津的家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外人,說不知道你說的這個人。我慌了,忙派人去北京查找,結果回來告訴我,高光地愛人一家搬走了,去哪已經不知道了。多少次尋找都沒有下落,我自責,內疚極了。一個偶然得知,他愛人一家搬回了天津,並知道了電話號碼。我打過去,他愛人問我,你是誰?我眼角一熱,我說,我是李治邦,大號怎麼樣了?對方遲疑一會說,你還能打電話給我,我真沒想到……大號不錯。這時候,大號在那邊喊著,是不是李叔叔,我知道你,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感情是需要儲存的,為別人也為你白已。
我快樂的大哥
記得小時候,大哥結婚,馬三立和趙佩茹到我家,給我大哥送賀禮。那個賀禮至今我還記得,就是一幅漫畫,畫上一張笑臉。時過多少年,我跟馬三立說起這件事,馬老對我認真地說,你大哥是一個快樂的人,他不但自己快樂,還能讓朋友快樂。又有一次,河西區舉辦全國馬三立相聲大賽,我在後台和馬老打遇,重提我大哥的快樂,他補充了一句話,做到快樂不容易。確實,人的一生不可能總遇不到快樂的時候,但總能快樂就困難了。看過一個心理測試,說每個人的生活情緒,三分快樂,四分平庸,三分憂鬱。這個測試怎麼來的無從考證,但確實印證了馬老的那句話,做到快樂不容易。
說起來我大哥,還真像馬老說的那樣是一個快樂的人,我很少看見他愁眉苦臉。其實,他從天津人民藝術劇院的演員,去了天津戲曲學校做了老師,後來又到天津京劇院做了演出推銷。他總是樂嗬嗬的,跟大家談笑風生,總是講很多的笑話。我本來當不了文藝兵,因為我的京胡水平實在不怎麼樣。可我大哥就是跟征兵的人說說笑笑,以至於到後來征兵的人見不到我大哥就問,那個講笑話的人怎麼沒來呀。後來,征兵的就要走樂,我大哥找到他們嚴肅地說,求你們了,你們一定要把我小弟弟帶走,要不然我就給你們跪下。忽然的嚴肅讓征兵的人承受不住,最後無奈地把我帶到部隊。多少年過去了,我和征兵的那個人聊天,他說,總看到你大哥笑嗬嗬的,忽然看他滿臉心事真是受不了,好像不把你帶走我們就犯大錯了。
大哥在上海聯係演出時突然去世,我去上海處理他的喪事。在殯儀館看到大哥,居然他的表情依然是笑眯咪的。二十多年過去了,我遇到認識我大哥的人都說他是快樂的人,似乎他的故事也都圍繞著快樂展開。京劇指揮家李鳳閣跟我說,你哥哥當時是我的老師,有次帶著我們一幫學生去勸業場,忽然他指著天空神秘地說著什麼。當我們都朝天空看的時候,你大哥自己溜走了,在旁邊叉著腰哈哈笑。我從我大哥身上看到,快樂是一個人天生的性格,但也需要人去修煉而成。快樂是人必須具備的,即便沒有快樂的因素找到你,你也要自己去尋找,或者去培養。因為快樂的種子在哪都能發芽,都能生長,關鍵你是不是去種植和嗬護。漢川的大地震,這麼悲痛的場麵卻能讓四川人去化解,這也得益於四川人的快樂。我聽到一個朋友講,我寧可讓別人覺得我快樂得沒心沒肺,也不願意讓自己看起來委屈可憐。
其實,快樂不是裝出來的,也不是給別人看的。記得我母親住院,我大哥去守護,我哪次去接替他,都看到他和母親病友聊天說笑話。我聽到病友問母親,你兒子太有意思了,其實我們病得很難受,也很鬱悶,看見你兒子來了就高興。母親為我大哥能給病友帶來快樂而白豪,她對我說,你怎麼就不像你大哥那樣讓大家都高興呢。我當時有些嫉妒,說我沒那本事。母親戳著我說,那不是本事,那是你大哥有心。他讓我的病友高興,不就是等於給我帶來方便嗎?
大哥在天津文藝界這麼多年,好像跟誰都是朋友。我經常想,現在某些人與人之間會在實際利益上變得有些冷漠。拆遷了,親兄弟會因為拆遷費爭得麵紅耳赤,甚至鬧到最後對簿公堂。估計那時候沒有快樂,隻有爭執和怨恨。想起我大哥到北京看我,那時我在北京當兵。大哥給我買喜歡吃的魚,我吃得津津有味,大哥卻沒有動筷子。我問他,為什麼不吃魚呢?他說,我喜歡看你的吃相。他不在乎白己,甚至對白己很吝杳,但他對別人卻充滿了感情,我在想,感情就是快樂的基礎。因為有的快樂是為了別人,記得我閨女生下來,抱她最多的就是我大哥。我大哥常常把我閨女抱在懷裏,逗她笑,給她講笑話。我閨女已經三十多歲了,每次問起我大哥,她還記得,說講什麼笑話都模糊了,就記得大伯滿臉都是笑容,而且笑起來能看到他潔白的牙齒。
大哥,你做到快樂了,即使你離開我們這麼多年,想起你都是快樂!
一到清明就想起娘
我娘生了八個兒子,我是最小的。可惜,解放前由於戰爭的顛沛流離,再加上我父親在北平進行地下工作,把我娘扔在農村,吃不上喝不上,三個哥哥相繼去世。其中有一個活到了十幾歲,我娘特別喜歡他,他也長得聰明可愛。但一個不起眼的病就奪走了他的生命,我娘抱著他的屍體在村裏瘋走了三天三夜。
從我記事起,每到除夕就是全家團圓的日子。我娘看著五個兒子守在跟前,把碗裏的肉都分給我們吃。除夕包餃子,我父親在煮的時候嘴裏一直數數,一個兒子碗裏十五個,誰也不多誰也不少。那時我小,哥哥們就都偷我碗裏的吃。都是我娘把她碗裏的給我,我從來沒注意這個細節,就覺得自己碗裏是聚寶盆,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有。我最盼望著過除夕,因為那天我娘給我新衣服,我會穿著新衣服在院子裏跑,喊我的夥伴,我娘給我新衣服了。
後來,我們哥五個陸續成家,都搬離了我娘家。但每到除夕,哥五個都會帶著自己媳婦領著白己孩子到我娘那聚會。最高峰時家裏得近二十口,把三間房子擠得滿滿當當。我三哥的烹調技術好,哪次都是他在廚房裏忙乎。那時的除夕沒有電視春節晚會,一家子就是圍著我娘說笑。我大哥說笑的本事最強,經常說得我娘笑出了眼淚。幾個孫子孫女是最討我娘喜歡,一會抱抱這個,一會親親那個。我娘在除夕的時候很會打扮,頭發上都別著紅花,有時還讓孫女們抹上紅嘴唇。平常時間,家裏是我父親做主。除夕那天,是我娘當家。我娘最大的本事是不怠慢任何人,所有去的兒子都感覺到娘跟他最親,你就覺得娘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你。最絕的是對五個兒媳婦,我娘疼疼這個,舌廿甜那個,五個兒媳婦就覺得婆婆把白己的優秀都表揚出來了。當然,這也是兒媳婦們控訴丈夫的好機會,我娘就這麼靜靜聽著,聽完了就罵我們王八蛋,不是東西。我們五個聽著娘的數叨,看著媳婦們得意的表情,也都是樂嗬嗬地鞠躬謝罪。每次除夕包餃子,都是十幾口人一起包,餃子餡是我父親和。每次我父親和完餡以後,都得送到我娘的口中嚐嚐。我娘說行了,這才能開始包。我娘每次包餃子隻包一個,裏邊放上五分錢。當然一準吃到有五分錢的餃子就是最大的福分了。這麼多年我沒吃上一個,為這個我一直耿耿於懷。吃完了餃子,我娘就讓五個兒子帶些餃子餡和皮,說,你們明天回家自己包,初一餃子吃我的。記得那年除夕,五個兒子都不願意離開娘,其實五個兒媳婦早就想走,但看著丈夫對娘依依不舍的感情,誰也不好意思張口。每次,都是大哥一家先走,我最後一個走。我走的時候,看著娘站起來送到門口,喉嚨裏就發酸。
1989年冬天,我娘因為大哥的突然去世,憂慮過度撒手人寰離開我們。轉年除夕,四個兒子帶著兒媳婦再回家,看著父親一個人在那等著我們,沒了別著紅花的老娘,誰的心裏都空落落的。父親也是那麼忙,也是給我們和餃子餡,端出來問準嚐嚐是鹹是淡,沒有人伸出舌頭,但大家的眼睛都是濕媲轆的。轉年,三哥忽然去世,再到除夕就沒人到廚房裏忙乎炒菜了。幾年之後,父親也去世了。後來,二哥一家去了加拿大。這兩年到了除夕,我們也包餃子,都是從超市裏買的餡,也沒必要問鹹淡了。餃子吃不了幾個,我就覺得已經飽了。也是奇怪,一到了清明,我就想起娘。又逢清明快到了,昨晚我從臥室裏出來,路過客廳時都好像看到我娘坐在沙發上等我,幾乎是央求著對我說,老五,清明兒,你得早點來看我,多給我燒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