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售票處到了。此時路上用於攔車的橫杆已經被人砸斷,扔在了路邊;旁邊的房子也被人砸碎了門窗玻璃,空無一人。到了停車場,又見芙蓉山莊門窗破碎,一片狼籍。她心情十分沉重,將二人老人扶下車來,和他們一邊往山上走,一邊用手機向喬昀報告了她所了解的情況。喬昀讓她趕快去把群眾情緒穩定下來,他隨後就到。
雲舒曼來到天竺峰下,看到飛雲寺山門緊閉,一隊警察守在那裏,幾百名村民正在門前吵吵嚷嚷。再走近了看,就發現程平安、申式朋、郗化章等人被村民圍在中間,麵對撲麵飛來的唾沫星子和詰問、怒罵,顯得十分無奈。而警察後麵的山門,已經讓石塊砸得坑坑窪窪,有的地方還露出了白木茬兒。
雲舒曼帶兩個老漢走到路邊的高坡上,讓胖老漢招呼一下,她要講話。胖老漢於是大聲吆喝起來,讓村民停止吵鬧,轉向了他們這兒。
雲舒曼說:“各位父老鄉親,我是市旅遊局局長雲舒曼。對你們遭遇的侮辱,我已經聽說了。在此,我先代表旅遊管理部門向你們鄭重道歉!”說罷,她向人群深深鞠了一躬。她接著又講:“今天在芙蓉山發生的事情,市政府非常重視,喬市長馬上就來。請你們相信,你們要求的公道,一定會還給你們;你們提出的合理要求,也一定會得到滿足。但你們這樣幾百口子吵吵鬧鬧不利於解決問題,請你們每個村出兩個代表,咱們找個地方談一談好不好?——你們看,喬市長現在到了!”
喬昀果然從天竺峰下向這裏大步走來,他身後緊跟著市宗教局長衛萬方。村民們的情緒大大緩和,很快推舉出了代表。雲舒曼下了高坡來到路邊,等到喬昀後,她微微一笑:“火救下來了,請市長大人放心。”接著,她招呼程縣長等人和兩個村的代表過來,在路邊一片平平的祼岩上站到了一起。
喬市長先讓村民代表發表意見。他們提出了這麼兩條:一是要求把那個罵人的小賈交給他們;二是允許兩個村的村民免票耍山。喬昀說:村民免費上山遊覽這一條可以考慮,但不能將罵人者交給你們。他辱罵你們這是十分錯誤的事情,我們會和運廣集團商定意見,對他嚴肅處理的。郗化章說:對不起,那小賈是我從明洲帶來的,年輕毛嫩,說話不著調,我馬上把他開除,攆回老家。
接著,桃園村的代表講,一些村民想上山做點小生意,可是還要交雙份的攤位費,工商所要一份,山上還要一份,這不合理。而且,香客在外麵買香燭不準進廟門,隻能到廟裏麵買,這也不對。程平安質問申式朋:收兩份攤位費,而且隻準到廟裏買香燭,老申你搞什麼名堂?申式朋將脖子一扭:這事你問郗總!郗化章說:山是運廣集團開發的,給做生意的提供了機會,我覺得收一點攤位費是應該的。讓香客買廟裏的香,也是為了保證香燭質量。申式朋說:你保什麼質量,一炷香幾十塊、上百塊,坑死人嘛!程平安說:郗總,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不能巧立名目撈錢!郗化章衝他翻眼:我巧立名目撈錢?你這話說得好難聽哦!我千裏迢迢,跑了這裏扔下一個億,難道不應該想辦法收回投資?程平安說:你怎麼樣收回投資,咱們是有合同的,合同之外不能再搞新花樣!郗化章吧嗒一下嘴:不讓搞就不搞,為了顧全大局,我虧就虧吧。
杏園村的代表又講,芙蓉山過去有一大部分屬於杏園桃園,現在的門票收入也應該分給兩個村一部分。程平安說:這不可以。從1947年之後,芙蓉山就是國有的,你說的過去還不知是哪朝哪代。現在芙蓉山開發出來了,公路經過你們村邊,遊客一天天增多,給你們提供了好多增加收入的機會,這已經給你們帶來了好處,別的不要瞎想。他這麼一說,村民代表就不再吭聲。
再商談一會兒,喬昀拍板,定下了四條意見:第一,運廣集團將罵人的小賈開除,郗化章代表運廣集團向兩村村民道歉;第二,今後兩村村民上山遊覽,出示居民身份證或學生證,一律免收門票;第三,上山做生意且有合法手續者,除法定的稅費,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向他們收費;第四,買賣實行公平競爭,飛雲寺不準再搞香燭專賣。
郗化章這時說,售票處和山莊被村民破壞,該怎麼辦,是不是應當由打砸者賠償。兩個村的代表又生氣了,說還賠你那幾塊玻璃,不把你的人砸扁就不錯了!雲舒曼說,我建議用這辦法:把運廣集團的損失估算一下,從芙蓉縣那份門票收入中扣除了支付給他們,好不好?程平安和申式朋開始不同意,後經喬昀勸說了幾句,便點頭答應了。
接著,市縣領導和郗化章走到山門前麵,由程平安出麵,將四條意見向村民做了宣布。村民們聽罷拍起巴掌,一致表示接受。等郗化章向他們鞠躬道歉之後,陳舒曼提議將寺門打開,讓村民們進去參觀遊覽,郗化章打電話讓裏麵開門。門很快打開,村民們蜂湧而進。
覺通帶著知客僧從山門裏走了出來。他深深打個問訊,說道:“阿彌陀佛,感謝各位領導!”喬昀笑道:“請法師不要客氣。佛教講因果,今天這件事情也是有因果的。希望咱們各方麵都要對此因此果思考一番,記取教訓,今後一定不能再讓類似的事情發生!”眾人聽了這話,紛紛點頭。
衛萬方這時拍了拍覺通的肩頭說:“大和尚,‘此一瓣香’後麵是什麼詞兒,現在想起來了吧?”
覺通卻不臉紅,隻是嘻嘻一笑:“想起來了。前天那雷也太響了!”
郗化章板起臉教訓兒子:“還是你準備得不充分。那天要不是喬市長給你解圍,你的醜就出大了!”
喬市長笑道:“看來,坐那法座也不是件容易事兒。”
這時,郗化章邀請各位領導到寺裏坐一坐,喬昀說,不去了,我有事情要處理,現在就回。說罷,他轉身下山,雲舒曼等人也跟在了後頭。
回到市裏,雲舒曼馬上給喬昀打電話。但喬昀辦公室沒人,再打手機,才知道他在家裏。雲舒曼說:“今天真是萬分遺憾!”喬昀說:“也是萬分驚險。”雲舒曼說:“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今天出事,真是倒黴。哎,明天咱們再去香爐山吧?”喬昀說:“不去了。”雲舒曼說:“為什麼?”喬昀說:“今天的經曆,其實是一記棒喝。你想想,要是中途我不打開手機看一下,讓寧市長發現咱倆一塊兒失蹤,後果會多麼嚴重。”雲舒曼問:“你後悔啦?”喬昀說:“不隻後悔,還要懺悔的。”雲舒曼驚訝地道:“要懺悔?”喬昀說:“是。我在回來的路上想明白了。一個從政者,要像僧人修行一樣,萬般虔誠,嚴格守戒,這樣才能修成正果。”雲舒曼說:“怎麼叫修成正果?是職位的提升對吧?”喬昀說:“也可以這麼講。”雲舒曼不無嘲諷地說:“佛門的果位分好幾等,阿羅漢,菩薩,佛。一個常務副市長是什麼果位?是菩薩嗎?”喬昀哈哈一笑:“差不多吧。”雲舒曼冷笑一聲:“那好,我祝你順利登上菩薩寶座!”說罷便放了電話。
秦老謅的謅:大煙
過去芙蓉山這一帶種大煙。種那玩意兒收入高。那時候種一畝麥子才收七、八十斤,可是種二分大煙就能收一兩煙土,一兩煙土就能換七、八十斤麥子,這就是說,一畝大煙頂得上五畝麥子。
大煙是毒品,可是開的花好看,紅紅的一大片,什麼花也比不上它漂亮。等到花謝了,長出了大煙葫蘆,就可以收了。收煙要兩個人一塊兒,前麵的人拿刀在大煙葫蘆上割一圈,後麵的人把大煙葫蘆上流出的白汁子用手指頭抹起,抹到煙拉子裏。煙拉子是鐵的,口上有一處凹,正好用來抹指頭。把煙汁子曬幹,這就是煙土。
因為煙土值錢,收了之後都小心藏在家裏,等著有人來買。我大爺那年種了二畝多,收了不少,他天天怕人來搶,嚇出神經病來。家裏人就把那些煙土賣了給他治病,正好,賣煙土的錢全花上了,他也好了。這一年等於白幹。
煙土要加工之後才能抽。用銅鍋煮好,撚成煙泡,一個個跟蓮子似的。抽大煙的就抽這個,放在煙槍裏,一邊燒一邊抽。那東西隻發暗火,不發明火,跟油似的。特別節省的人,還把抽完的煙灰再抽一遍。
那時候抽大煙的人到處都是,官府想禁也禁不住。上麵當官的下鄉,到了村裏得用大煙招待。國民黨營級以上官員,一般都抽大煙。
和尚也抽。但隻是一部分,就是方丈、執事,還有那些莊主。普通和尚抽個屁?他們沒有錢嗬。法揚老和尚抽大煙,我是親眼見過的。他跟人講,佛祖設戒,並沒有戒煙這一條,所以他就明著抽。他躺在那裏,叫雨靈給他點煙,一口接一口,噴雲吐霧,閉著一雙眼,笑眯眯的,看那樣子挺受用。別看雨靈小,可伺候老和尚抽煙特別周到。法揚抽煙的時候愛翻身,法揚翻到左邊,雨靈就跟到左邊;法揚翻到右邊,雨靈就跟到右邊。反正是跟著煙槍走,像煙鍋裏滴出的一滴煙油子,黏糊糊的,人們就叫他“煙油子小和尚”。俺們這些小學生見了他也這麼喊,他氣得追打俺們,俺們不怕,一邊跑一邊喊,搞得學校裏非常熱鬧。
他長年住在官湖,就是金和尚建的那座精舍裏,山上的事情都是當家和尚負責。當家和尚也抽大煙,比法揚抽得更凶。有一回做法事,他是主法的,可是唱著唱著煙癮來了,又淌鼻涕又打噴嚏,隻好叫別人替他,他跑回寮房抽煙去了。
飛雲寺有好幾個佃戶村,每個村都派一名莊主,長年住在那裏收租糧。租子收得並不高,是二八分成,廟裏要二,佃戶留八。因為開山和尚有交代,這些地雖然是皇上賜給的,但原來屬於山下農戶,分二成就不少。在各村收的租糧,當然都要交給廟裏。那些莊主吃什麼?吃“抹峰”。佃戶來交糧,要把那些鬥嗬,升嗬,合(g?)嗬,裝得冒尖,莊主和尚用木尺抹平,抹下來的這一小部分就是自己的。這是寺裏的規矩,一般來說完全夠莊主吃用。可是這些人都吃大煙,一吃大煙錢就不夠用了,就想邪的歪的。有的私自換了大鬥大升大合,該收一百斤的實際收一百多,這就引起了民憤。所以,有的和尚就在土改複查的時候叫農會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