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一個俊朗的男孩走進了花店,衝妮娜燦爛地一笑:“小姐,給我拿一束玫瑰花。”妮娜覺得那張麵孔似曾相識,尤其是那雙茶色的眼睛,像褐色的水晶一樣。她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妮娜紮好了玫瑰,遞給男孩一張精美的小卡片,他麵帶微笑地很快寫完了,然後要她放到花束中去。妮娜掃了一眼,瞥見下麵的落款是“傑明”。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戰栗了一下。恍然之間,當年那個和她傳字條的男孩已經長大了。可是傑明並沒有認出妮娜。臨走的時候,他對著角落裏的一束花驚喜地喊了一聲:“多美的花啊,很多年前我就聽說過這種花有特別的馨香。可惜萊娜恩隻喜歡玫瑰。”角落裏的花是一株香水百合。
傑明經常到妮娜的花店裏買玫瑰,兩人漸漸熟了起來,有時候還聊上一會兒。原來,他的女朋友叫萊娜恩。
有一次,傑明動情地對她講起年少時的往事:“那時,我剛隨父母搬到勃垠第,很孤單。幸好不久後,我開始和一個女孩通過字條做了好朋友,可是後來她突然離開了勃垠第。”
“你們一直沒見麵嗎?”妮娜強做鎮定地問。“是的,因為我們分別上的是上午和下午的課,沒有機會見麵。其實有一次,我上午就偷偷地溜到教室外麵,從窗戶裏看她。可惜沒看清,隻是從背後看到她有一頭漂亮的金發。我想她一定很漂亮。噢,她頭發的顏色和你的很像呢。”妮娜沒有說話,隻是低下了頭。她很想告訴傑明,她就是那個女孩。可是她現在該怎麼說呢,她害怕一說出來就破壞了彼此對以前的那份美好回憶。
這天晚上,就在妮娜準備關店門的時候,很久不見的傑明來了。他神情沮喪,樣子很落魄,而且滿身酒味。“發生什麼事了?”“萊娜恩,萊娜恩……”傑明趴在桌子上,喃喃著。
從傑明斷斷續續的敘說中,妮娜知道萊娜恩和一個有錢人走了,因為傑明不能讓她過上想要的生活。
“她怎麼就這樣走了呢?以前妮娜也是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我,為什麼會這樣?”傑明一遍遍地呢喃著。
看著傑明痛苦的樣子,妮娜再也忍不住了:“傑明,其實,其實妮娜沒有離開你,她現在就在你身邊!”
“你,你是誰?”傑明睜開迷蒙的眼睛,抬起頭看了一下:“哦,我知道了,你是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賣花女孩。你不是妮娜,我不要你來可憐我!”
妮娜頓時淚流滿麵。是的,她的腿沒了,在一次車禍中她失去了雙腿。看著醉倒的傑明,妮娜坐了許久才離去。
第二天,傑明醒了,他發現自己在花店。這時,一個陌生的男人來了,說女孩的花店已經轉給他了。頭痛欲裂中,傑明慢慢地回憶起昨晚的一些片段,他隱約記得昨天一個哭泣的聲音在他的身旁訴說了許多關於以前的事,蜘蛛俠,小狗菲力,還有香水百合……他想起來了,是花店裏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她就是妮娜!傑明突然想起昨晚他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上帝啊!”他衝出花店去尋找,可妮娜早已不知去向。
傑明惆悵地徘徊在靜寂的小街上。黃昏中,他恍惚覺得空氣裏溢滿了那種氤氳的香氣。
(葉柳)
鮮花情緣
撫今追昔,在於體味人生,而不應失其本意。回憶過去的可貴,在於幫助我們生活,而不是妨礙生活。
這天又是星期四,艾惕安手捧鮮花朝蒙巴那斯公墓走去,他的太太呂茜爾就葬在公墓的七區。
那是去年九月底的事了,當醫生宣布呂茜爾去世的時候,他的精神生命也隨她去了。他每星期四都來看她,決定到死方休。
艾惕安伏下身去將鮮花獻上,每星期這時,他總是要追憶他們美滿姻緣的曆曆往事。他始終不相信,那個完美無缺、快活得像孩子的呂茜爾會離他而去。
艾惕安原先是個神態儼然,隻知道工作,別的都不以為然的人。五年前,自從呂茜爾下嫁給他後,就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那是一個多麼好的女人啊,清新脫俗,嬌媚無比,善解人意,從不做使人難堪和絕望的事,處處都能和他想到一起。
這次,在離呂茜爾墳墓不遠處,有一個身著重孝的少婦,跪在地上。她儀態不凡,神態肅然,滿臉淚痕,麵前也擺著一束美麗的鮮花。艾惕安在路過那座墳墓時,看到上麵寫著:安多華·龔斯當之墓。艾惕安猜想,這大概是她的丈夫。從少婦的神態上可以看出,他們夫婦的生活是無比和諧的。殘酷的現實不僅使他失去了呂茜爾,也使這位少婦失了愛侶。艾惕安感到,他和這位婦人真是同病相憐。
自呂茜爾離去後,艾惕安形單影隻,寢食無味,工作也沒了興趣。他覺得撫愛繾綣再也不會有了,連續弦再娶的想法,他都覺得是對呂茜爾的褻瀆。
星期四,那位重孝的少婦又來了,艾惕安同情而且理解地看了她幾眼,發現她獻上的是一束蝴蝶花。
又一個星期四,他們幾乎同時來到墓地,彼此眼波倏地掠了一下對方。這天,他拿的是鬱金香,她拿的是康乃馨。
從這之後,每個星期四他們都見麵。她有時早來,有時晚到,但恪守星期四不變。
“不會是因為我吧!”他暗自思忖著。
然而,每次等的時候,情緒總不免會起點波瀾。現在兩人都很經心於花的選擇,瞅另一位獻什麼花的眼神似乎也更坦然。彼此暗中好像在比賽,花的品種也越來越名貴。
每次離去時,少婦總是行色匆匆,艾惕安怕她發窘,總是在她走得很遠後,才離開墓地。
一天,他來到墓地,發現墓地守衛抓著一個老婦人的胳膊,身邊還有那位少婦。守衛告訴艾惕安,這位老婦人常偷少婦和他獻上的鮮花。少婦顯得很惶恐,央求守衛放了老婦人。艾惕安發現老婦人長相不俗,便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老婦人低垂著目光,尷尬地說:“要是您兒子的墳在那兒,而你丈夫又吝嗇,別說是買劍蘭,就連買點紫羅蘭的錢也不肯給,你會咋辦?”
“我也會這麼做的。”少婦麵無懼色地說。
艾惕安轉身對守衛說:“我和這位太太每周都來換花,花總是要蔫的,放了她吧。”
守衛放了老太太,艾惕安給了她一些錢,少婦又加了點,老太太含著感激的淚走了,剩下他和少婦相對而視。他們第一次開口對話。
“剛才的事,真得感謝您,你們男人就是說話有力。”
“因為我理解她,都是為了心愛的人。”
他們開始談起了對愛侶的懷念,當彼此叫到對方的姓名時,都顯得十分驚訝,之後又都變得很欣慰。看來,他們都在對方不在的時候,偷看過對方所去墓座上的碑文。
安多華夫人認為,自己失去的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在安多華活著時,沒有一個女人會像她一樣得到那樣的體貼和愛憐,隻要是為了她,安多華無不盡心竭力。他很年輕就出了車禍,沒有給她留下一句話就永遠離開了。
他們的共同點太多了,都失去了最親愛的人,都沒有孩子聊以自慰,都是滿腹哀傷和對愛侶的無盡懷念……
緊接著的一個星期四,他們又都像有約在先似的走在了一起。
艾惕安講起,他除教學外,還愛寫劇本,在呂茜爾去世前,他的一個劇本已開了頭,後來就再沒有心思動筆了。安多華夫人也喜歡戲劇,曾專修過文學,得過碩士學位,他們在一起討論了好一陣文學、戲劇和文學評論。她還鼓勵艾惕安要寫下去,為了死去的太太。
艾惕安好似突然活了過來。
在離開墓地時,下了一場大雨,隻有一輛出租車,於是他們隻好同車返回。
艾惕安有點激動,車外大雨滂沱,車內坐著一個與他有那麼多共同語言的年輕美貌的女人,他心裏突然感到惶恐,好像生的欲望又複蘇了。
就在這時,呂茜爾的影子又浮現在他的腦海裏,他很慚愧,自責地歎了口氣。她十分解事地瞥了他一眼。
分手時,艾惕安畏怯地小聲說:“也許你會覺得唐突。但既然我們在同一天走同一條路,何不同租一部車呢?我來接你。”
她顯得有些為難,躊躇片刻之後,決定還是由她叫輛出租車去接艾惕安,因為她比他住得遠,況且這樣也不會被家裏的老媽子看見。
於是成了一項程式:每星期四,她乘車來接他,他在門洞下等候,手裏拿著花束。這樣幾次後,他們幾乎無話不說了。花當然是他們之間的一大話題。現在他們挑花搭配固然是為了死者,同時也兼顧著對方。
艾惕安重新開始寫作。安多華夫人常常向他借書看,並不時向他提出中肯的建議,建議之妙頗使他意外。
日月如梭,又是幾個月過去了。艾惕安愈來愈發現自己離不開她,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愛上了她。
在一次晚餐上,他大著膽子握住了她的手。她的目光裏帶著驚恐、懇切和愛慕,也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艾惕安肯定地說:“我以為跟你這樣的女人一起生活一定……”沒等艾惕安把話說完,她馬上縮回手去,臉上又掛起一層悲哀的帷幕,淚水滾了下來。
艾惕安說:“別這樣,並非一切對你都結束了。一年四季,周而複始,各個時令有各種鮮花,一味沉湎於過去,不是上策。撫今追昔,在於體味人生,而不應失其本意。回憶過去的可貴,在於幫助我們生活,而不是妨礙生活。我相信,我們失去的愛侶一定希望我們活得更幸福。”說完這些話,自己也覺得奇怪,朋友們也曾這樣勸過自己,可無濟於事,今天,他卻這樣勸起她來。艾惕安感到生活始終都那麼美好。
下個星期四,他們又在一起時,終於挽起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