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也是個富貴人家,姊妹兄弟住了個大觀園,平常混吃胡鬧在一塊兒,也同我們這般自己調了胭脂水粉。到後頭卻是各種唏噓,有情人難成眷屬,淚珠兒還盡掩身去,落得斷腸無數罷了。倒是應了那一句,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溝渠……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徐明薇聲音漸淡,心道,罷了,還是不說了罷。
練秋白麵上一白,怔楞了片刻才道,“也是個多愁多思的身子,這世上便是王侯將相,也奈何不得身後事,還管誰人來葬?人活一世,草木一春,能多些快活日子,便是賺來的。叫我說啊,你也少看些叫人傷心的故事。人人都盼人月能兩圓,可除去十五,又有多少日子是缺著的,不過是順應了天命,知足才能常樂。”
徐明薇聽出幾分意思,心裏也放心了不少,笑道,“還是你想得通透豁達,卻是正合了日前看來的一句話——得之吾幸,失之吾命!”
練秋白心裏泛苦,自嘲道,“我這樣的身子,自小大人們就萬千叮嚀了,動不得真,動不得氣,泥人性子才保得了三十載春秋。也時時夜裏常想,人一輩子要活那樣長做什麼,七老八十了,走也走不動,吃不吃不下,老得臉上褶子都能夾死蚊蟲,那有多可怕。便像我這樣,尚還能看的時候就走,來祭禮的親友心裏也隻會想念我的好。原是這樣的年輕,去得多可惜……現在卻不覺得了,如果早知道自己身體無礙,早些與他提了,也用不上那一句,得之吾幸,失之吾命!”
徐明薇前頭聽她還說得好好的,後麵越說越不對勁,正要開口排解一二,便聽得靜璿驚叫了一聲,練秋白忽地突出一口鮮血,萎頓倒地。
還未等她伸手去扶,後頭忽地傳來傅恒的一聲怒吼,“你與表妹亂說些什麼,竟氣得她如此?!”
徐明薇伸出的手凍在半空,連解釋都來不及,傅恒已經抱了人出去尋醫了。
靜璿又歉又疚地看向她,徐明薇笑著擺手道,“什麼也不用說,快些隨你家姑娘去吧,我這會兒也不便去了,反而添亂。”
靜璿隻好轉身追了出去。
一院子的人都被這突然的變故驚了,停了手裏的活兒,看著徐明薇的眼神莫名都帶了些同情。
徐明薇淡聲朝婉容和婉柔說道,“還等著你們的粉用,仔細別做壞了。”
眾人見她神色如常,權當作沒看見剛剛那一幕,埋頭伺候起手裏的米漿來。小半個時辰後,不管是主子用的,還是她們下人用的,都澄清了米粉水,拿粗布疊了三疊仔細蓋了,上頭再鋪上草木灰。後頭就是無限更換草木灰吸濕的過程了,真正要等粉曬幹了能用,還要好幾天的日頭將粉英揉搓了曬製。但看婉容她們低頭伺弄地認真,徐明薇寄情於此,尋一片安寧罷了。
正打算著使個人上靜璿那兒問問消息,看看練秋白這一口血吐的,要緊不要。傅恒卻又快步折返,眼裏滿是歉然,還未走至她身前,便開口道,“適才是我的不是,一時見表妹吐了血暈倒,我便著了急,還當著下人的臉麵就叫你下不來台。還望夫人能饒過這回,恕了過錯罷。”
徐明薇不以為意,淡笑了回道,“你這會兒能脫身來,表妹必定是無大礙了。沒事便好,也省得我夜裏睡不安穩,於心有愧。”
傅恒低頭看她,見她眉眼間仍是平常模樣,冷冷清清的,倒覺得一陣氣悶。心想莫不是還記怪著他先前的,不肯寬了罷?但教他在人前再討了原恕,卻是不能了。怪也隻怪自己來得巧,隻聽到練秋白暈厥過去之前,說的那幾句自厭的喪氣話。徐明薇又是背對了他站著的,傅恒便下意識地默認了是她拿話激了練秋白。說到底,在他心裏,徐明薇終究還是個外人,值不了無條件的信任罷了。
這個道理傅恒能想明白,徐明薇心裏更是清楚。
前有親妹,後有表妹,傅恒這會兒心裏還指不定怎麼怪她呢。人常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或許和傅寧慧這場官司裏頭,傅恒覺得她也該負些責任罷?不然又怎會一看見練秋白吐血暈倒,就默認是她使的壞,故意氣得人如此?
徐明薇覺著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