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未年,中秋。
傅恒三年任滿,回京等候調令。一家子大大小小,租了三艘大船,正別了靖州渡口北上。
江上水汽盛,風將船頭上懸著的官旗吹得烏咧作響。徐明薇抱著關兒倚在船舷,指點了不遠處的烏頭水鳥與他看。
關兒看得目不轉睛,隻把小手拍得啪啪響,又笑又跳著。一旁守著的穆氏,已改了婦人發髻,見狀眼角細微動了動,要是仔細看的話,也有些似微笑的模樣。
“奶奶,爺說讓你進船艙去哩,外頭風大,怕哥兒著涼了。”婉容笑吟吟地上前來喊人,徐明薇回頭看她一眼,奇道,“不是說你身子不舒服,換了婉柔當值的嗎?怎地又往前頭來了?”
婉容麵上一紅,還不及開口,婉柔從後頭鑽出個腦袋來,壞笑道,“奶奶有所不知,她這哪是身子不爽利,是肚子裏有人了。”
徐明薇聞言麵上露出些喜色,“幾人當中算你成家最晚,倒不想你們動作最快,三年抱倆啊!”
婉容羞道,“奶奶再沒個正經的,奴可真撂手不幹了,隻回家奶娃娃去。”
幾人哪裏肯放過她,一時又拿她家那個英雄救美的說笑。可見真是姻緣天注定,當時誰都覺著婉容這輩子定是不會嫁了,不想她不聲不響地,就同那日在大街上為她解圍的漢子看對了眼兒。
可也巧,這姓陳的鐵匠是個絕戶,上頭無父無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得知他被傅恒從知州牢裏放出來後,婉容尋到鋪子上去謝過人家一回。一看人家又是為自己挨了牢裏的殺威棒的,少不得又送過幾回傷藥,一來二去,這婚事便漸漸有了眉目。等陳鐵匠求到傅恒跟前,家中眾人皆是吃了一驚。
隻是其中冬子是作何想,便無從得知了。潘子也不過是被他拉著陪喝了三天的酒,被穆氏嫌酒臭熏壞了孩子,連著在過道上睡了三個晚上罷了。
甲板上眾人雖是這般說笑著,但誰也沒多嘴提婉柔一句,徐明薇屋裏這幾個得力的丫頭,如今除了婉柔,一個一個的也接連嫁了。
徐明薇原本也想過是不是自己的緣故,把婉柔她們帶歪了,但看婉柔回回撥動著算盤眼睛能能冒光的樣子,便也打消了替她張羅的念頭。女孩子不在十五六歲最懵懂的時候閉眼嫁了人,歲數越大,心裏就越敞亮,也越難以教男人騙到手了。現在的婉柔,除非站她眼前的是個金子打的吧,否則也難點頭。
“叫你們這些小蹄子來叫人,果真同爺說的一般,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這都多大會兒功夫了,還不見你們勸了奶奶回艙裏。爺可是發了話了啊,回家就把你們這些個使喚不動的給換了,買些伶俐聽話的,看你們到時候哭不哭。”老賴家的從艙裏鑽出來,笑罵道。
她畢竟歲數大了,又坐不得船,吐了好些天才漸漸適應過來。婉柔怕她萬一摔著,連忙上前扶了,笑道,“嬸子又編了謊話騙人哩。您前兒是怎麼哄馨姐兒和逸姐兒的?說往花盆裏埋了小魚兒,過些天就能長出好多小魚兒。馨姐兒和逸姐兒這幾天可把那花盆給盯出洞來了,還問奴,是不是水澆得少了。天爺,要不是婉容姐姐早料到姐兒會當真,趁著她們吃晚飯那會兒把死魚從盆裏挖出來了,這會兒可不要熏死個人。您老這張嘴,可真能哄人的。”
徐明薇還不知道有這一樁子事兒,下意識地拿眼去看老賴家的,後者心虛地往後躲了躲,沒甚底氣地辯解道,“姐兒不肯睡,鬧著要捉魚,老奴這不是沒辦法,才想出的辦法嘛……”
徐明薇搖頭笑道,“這我可不管,回頭兩個小祖宗鬧起來,看你怎麼收拾罷了。”
眾人頓時笑作一團,徐明薇覺著風越發大了,抱起小兒子親了一口,“多多,鳥兒要睡覺啦,咱們明天再來看鳥兒好不好?”
關哥兒睜著一雙圓溜大眼,好脾氣地點點頭,還是一樣惜字如金,半個字都不肯多說。
徐明薇心裏愁一句,這樣不愛說話,以後萬一不會說話可怎麼辦?兒女果真是生來討債的,姐姐嬌嬌不愛走路,弟弟多多不愛說話,真是各有各的愁人。
思忖間,徐明薇已經抱著孩子進了艙,傅恒聽見她們娘倆的動靜,放了手裏的書,笑著從她手裏接了孩子過去,很有經驗地先摸了摸孩子的手,見是暖的,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