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他全知道了！
在我和小鳳四處奔波的時候，他也沒閑著。
一連串的發問，簡直象磚頭瓦塊似地拋過來，可張處長臉上的表情卻一點沒變，仍舊笑眯眯的。
當我還是警校一名大齡學員時，就聽過張處長的課。對他的笑眯眯的臉，印像一直很深刻。
“處長，你四個提問，本身也就是答案！我為準備初審而進行的調查結果，正如同案卷中所示，陳浩的確有作案的時間和作案條件，他在現場所留的指紋與腳印，也能證實他的確是本案的重大嫌疑犯，或者說，他就是凶手！……”
張處長突然打斷我的話：
“既然你的結論與偵查卷中的結論相同；那你還猶豫什麼呢？我要求你立刻提審陳浩，今天就提，現在就提，馬上就提！我等著要初審記錄！
張處長的要求並不過分，雖然用詞嚴厲了些，作為下級，在這種時候，我為什麼不可以向我的上級點一下頭，說一聲“是”呢？
這樣做，對我有好處。
對張處長，也有好處——最起碼維護了他的尊嚴。
任何上級，對他的尊嚴都是十分在意的。
他們喜歡聽話的下級，喜歡說好話的下級。
隻有聽話，隻有說好話，才是“好幹部”。才有晉升的希望。
可我常常使我的上級煩惱和失望，而且從不計後果。眼下，又碰到了這樣尬尷的局麵。
我對著發出命令的張處長搖搖頭：
“不行！今天不行，現在更不行！”
“為什麼？”
“對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我必須做到心中有數。”
“什麼問題？”
“作案動機。”
“……是這樣！你懷疑陳浩的作案動機？＂
“我沒有說懷疑！我隻是說對這個問題我必須做到心中有數。因為離開這個問題，作案的時間和條件，也就成了築在冰上的新屋。現在的情況是：陳浩做為被告人，絲毫沒有承認罪行！刑警隊把他抓起來，企圖以拘代偵，一舉成功。因此，案卷中沒有一點關於陳浩本人認罪的記錄。陳浩見了我，第一句話就是說‘冤枉’。當然，以上兩個情況並不說明本案是否冤枉，但起碼告訴我們應該謹慎處理，務求準確。經過反複閱卷和社會調查，我感到陳浩是一個重感情、重義氣的人。他要殺人，非有躲不過去的原因不可！要拿下陳浩，就要找準這個原因！對他，簡單地攤出證據不行，必須攻心！而攻心的成敗，關鍵還在於我們對他的作案動機不但分析準確而且還要了如指掌。如果我們判斷得不錯，這的確是一起三角戀愛引的悲劇，那麼，我們對陳浩與孟娜之間的關係，對陳浩與陸珊珊之間的關係，對與本案有關的其他人和陳浩之間的關係，就應該摸得十分透徹。也隻有這樣，才能從中找到導致陳浩犯罪的必然因素，指出陳浩從感情上、道義上欠下的根本無法還清的債，從而在心靈深處徹底摧毀他，使他認罪服法！”
“梁子，你不是第一次辦案，你辦案的出色在全局都有名！做為你的並不外行的上級，我相信你會珍惜自己的名譽，也相信幾年來你積累的辦案經驗。我尊重你作為一個預審員應有的權力，不輕易幹涉你為自己製定的預審方案。可我既然是你的上級，就有義務提醒你，督促你”。
“我感謝領導對我的關心和幫助！”
“那就好！現在我想知道，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提審陳浩？今天不行，明天行不行？後天行不行？大後天行不行？”
用“咄咄逼人”來形容張處長的問話，可以說恰到好處，盡管他的臉上仍然在笑。
我感到有些透不過氣來，仿佛預審室裏的空氣不夠用。
我完全可以改變自己的想法，給張處長一個滿意的答複。
可惜，我既不寬容自己又不寬容別人。
因為我從來沒有把張處長提醒我的“名譽”，擺在應有的位置：
我說：“什麼時候提審陳浩，現在還說不準。這要看我下一步的調查了解工作是否順利。一旦情況吃透，條件成熟，哪怕是到了半夜，我也會立刻提審陳浩！”
張處長收斂了臉上的笑——我原以為那笑已經凝固，收斂不了了。
“祝你成功！”
他這樣說著，拉開了門。
他的身子探出去，又轉回來：
“……如果你感到辦這個案子有困難，我可以向沈局長建議換人！”
說完，就走了。
根本沒有聽我回答“困難”還是“不困難”。
門．在他身後關上了——
砰！
聲音雖然不大，但卻震動了我的心髒。
隨後，預審室裏如死一般沉寂！
這時，我才發現小鳳還站在我的身邊！
她沒有出聲，隻是用一雙大眼睛定定地盯住我。
如果她也感到了透不過氣的壓力，我應該向她道歉，請她原諒。
可是，還沒容我開口，小鳳卻說：
“梁預審，處長已經‘祝你成功’了，你還愣著幹嘛？出水才看兩腿泥！說吧，下一個調查目標是誰？”
好個小鳳！頓時，一股熱流湧遍我的全身。
十
對下一步的社會調查，我列出如下十個問題：
一、陳浩跟孟娜是什麼時候，怎麼認識的？除去與陳浩有關係外，孟娜的生活作風是否正派？
二、陳浩跟孟娜發生關係，以至懷孕，為打胎而欺騙醫院的經過是怎樣？打胎後，他們是否仍舊保持戀愛關係？．
三、陳浩跟陸珊珊是在什麼時候，怎麼認識的？他們之間是否發生了兩性關係？
四、陸珊珊是否知道陳浩與孟娜談過戀愛並打過胎的事？如果知道，她是如何看待此事的？陳浩又是如何向她表白此事的？
五、陸副部長及其夫人韋君是否知道陳浩與孟娜的關係？如果知道，他們為什麼還同意陸珊珊與陳浩談戀愛？對此，他們是否詢問過陳浩，陳浩是如何解釋和表態的？
六、在陸副部長及其夫人韋君同意陳浩與陸珊珊結婚以後，孟娜是否找過他們談及自己與陳浩的關係？如果談過，他們是怎樣回答孟娜的？
七、在陸珊珊與陳浩戀愛後，陳浩是否還向陸珊珊流露過要甩掉孟娜的想法？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怎麼流露的？
八、陸珊珊對陳浩被捕有什麼想法？
九、陳浩過去參與複製、傳播淫穢錄相的問題究竟是怎麼回事？從那次被拘以後，他是否還有類似問題？對低級下流的東西是否仍有興趣？
十、隴浩過去打架，甚至要向保衛人員動刀子以及同外國女人有不正當關係等，一係列屬於道德品質好壞的問題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然，需要了解的問題遠不止以上這十個。還有不少問題，也許會產生於調查了解之中。
僅對以上十個問題的調查了解，就必須驚動陸副部長或韋君同誌；驚動孟娜的原單位；驚動孟娜打胎的醫院；驚動陳浩的母親及原單位；驚動陸珊珊本人。
也許，還要驚動更多的單位及個人。
可以想象，這個調查比我們剛剛完成的調查，要困難得多，複雜得多！
如果孟娜沒有死，很多問題可以迎刃而解。而現在——
死者不能開口！
那麼生者呢？
如果我的每一個問題，都能夠得到被了解人的配合，那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可是，在死無對證的情況下，為適應竟爭式的生存，生者是不可能毫無保留地回答我的各項提問的——我這並不是低估生者的覺悟——甚至，他們還會編出各種謊話騙我！
依照我所擬定的十個問題的順序，我和小鳳來到陸副部長所在的部，打算通過該部的保衛部聯係，與陸副部長談一次話。
選定陸副部長作為調查的第一個對象，是因為我認為陸副部長最忙，最不容易見到，又必須見一麵！所以先跟他打個招呼，讓他有個準備，安排一下時間。他的時間定下來了，我們也好插空安排對其他人的調查。
一位瘦高的保衛幹部打開了門，把我們迎進保衛部，他的眼睛紅紅的，布滿血絲。
他說保衛部部長正在開會。
我注意到辦公室有個套間，屋門緊關著。從那裏麵隱約傳出迪斯科節奏，其間還夾雜著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喘息聲。
保衛幹部看我盯住那扇緊關的門，連忙說：
“是這樣：一位出國回來的科長，在皮箱裏夾帶了三盤黃色錄相帶，被同去的人揭發了。現在，這位科長已經停職反省，錄相帶也如數查獲。部長和政治部主任、紀委的書記、還有幹部部的部長們，正在審看這幾盤錄相帶，看內容究竟淫穢到什麼程度，以決定對這位科長的處理！晦，裏麵的內容真是烏七八糟！全是搞的！下流無恥，不堪入目！我真不明白，好好的一位科長，看這些烏七八糟的幹什麼？不整整還得了！……”
我皺了皺眉頭，把話題引到我此來的目的。
保衛幹部說：
“反正今天是不行了！陸副部長最近很忙。他負責整個部機關的整黨整風和糾正不正之風，忙得連家都顧不得回：再說，……三盤錄相帶，每盤三個小時，天黑也審不完！這樣吧，你們就把這件事交給我辦好了，我負責向部長彙報，讓部長跟陸副部長找個時間。一旦有了準信，我就打電話通知你們，保證不拖延！你們就回去等著吧！”
從那緊閉著的屋子裏傳出的迪斯科節奏更加強烈，女人的尖聲浪笑也更加刺耳．
我覺得跟這位保衛幹部沒什麼好說的了。因為我明白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他希望我們趕快走！盡管三盤錄相帶長達九個小時，盡管他審得已經滿眼血絲，可他仍不願意休息片刻。
他和他的上級們，是多麼嚴肅、多麼認真，多麼爭分奪秒，多麼一絲不苟地完成著黨交給他們的神聖的使命。
在處理其它問題上，他們也如此認真嗎？
我決定一竿子插到底。
我們來到附近的派出所，直接打電話找陸副部長約時間。
陸副部長的電話總是占線，手撥酸了也打不進去。
部機關的整黨和糾正不正之風的工作可真忙啊！
小鳳搶過電話：
“你手氣不好。我來！”
她真是手氣好，才撥了兩次，就衝我叫起來：“通了！通了！”
“喂？哪裏呀？”
電話裏傳來一個年輕女人嬌滴滴的聲音。
顯然，這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是陸副部長的秘書！你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吧I 99
她這樣說。聲音嬌揉造作，使人想象得出她在辦公桌前的沙發椅上搔首弄姿的樣子，就象捧著獎杯在發獎台上向喝彩的歌迷們故作扭捏的歌星。
我向她說明了身份及打電話的目的。
回答卻是：“陸副部長不在！”
“到哪裏去了？”
“開會去了！”
“開完會還回辦公室嗎？＂
“這不清楚。反正他今天沒時間！”
我忙間：“那明天呢？”
回答是：
“這一個星期的日程全都安排滿了！”
我靈機一動：
“喂喂，請轉告陸副部長，我們沈局長非常關心這個案子，特別點名讓我辦的：”
這招果然就靈。對方沒有馬上回答，也沒有放下電話。
我把聽筒貼緊耳朵。可是，裏麵什麼聲音也沒有。顯然，對方用手捂住了話筒。
我馬上意識到，陸副部長很可能就在她的身邊：
我不由得十分惱火！
但願我這是錯覺。
正在我自尋煩惱的時候，電話裏又傳來嬌滴滴的聲音：
“好，我全記錄下來了。請你明天上午再來個電話吧！”
好家夥，一分鍾之內就有了轉機：足見沈局長在這個電話中的位置！
放下電話，我和小鳳趕到了孟娜曾經就讀過的外語學院。
到底是高等學府啊！一進大門，就使人感到如入聖殿一般。
學院保衛處和英語係曾經教過孟娜的王老師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他們的答複是：
孟娜在學校讀書期間，是個很用功的學生。生活作風給人的印象是很正派的。隻是因為她長得漂亮，才落了個“校花密斯娜”的稱號。當然了，因為是校花嘛，於是追求者甚多。但她從不理睬。她死板得連集體舞都不願意參加，更不要說那些發瘋似的迪斯科。孟娜性格內向，唯一的愛好就是喜歡聽古典音樂。這使得那些追求者大失所望而改弦易轍。大家都認為她所以“不開化”，是因為父母雙雙死於唐山地震，使她心靈上有了創傷。
至於孟娜是從什麼時候，怎麼認識了陳浩，校方根本說不清楚！打胎事件發生後，老師和同學們都萬分驚異這麼漂亮的校花怎麼會跟上了陳浩這個沒上過正規大學的、年齡比她大十幾歲的人：孟娜打胎是今年三月份的事，又據醫院講孟娜已經懷孕三個月，校方由此推斷，孟娜與陳浩認識，是在去年年底左右，也就是孟娜畢業後在家的日子裏。
“唉，在學校裏，盡管同學們叫她校花，她是一個多麼單純的女孩子啊！要說她是校花，我看，她就是一朵潔白的馬蹄蓮花！可一到了社會上就完啦！這社會真可怕！”王老師連連歎著氣，用這句話做了最後的總結。
問題不在於感歎，而在於如何使在校的學生，如孟娜這樣單純的學生有更多的時間和機會去接觸社會，了解社會。打破封閉式的傳統教育，不單要讀課堂的書，還要讀一讀社會這本大書！不要怕這怕那，把學生象關鳥似地緊緊地關在校門之內！隻有這樣，才能使學生不至於過分脫離社會，過分空想，而在畢業後帶著滿腦袋的ABC和妙不可言的幻想，毫無準備地，毫無應付辦法地投身到與學校千差萬別的“可怕的”社會裏去備受折磨！
離開外語學院，我和小鳳又朝陳浩所在的水力電力研究所趕去。
走在路上，我向小鳳談了以上的觀點。
小鳳間：
“剛才在學校裏，你怎麼不發表這一番宏論？”
我笑了：
“現的社會也的確複雜，到處是人騙人，人坑人，誰跟誰都不說真話。學校裏的校長、教師們嚇壞了，就怕學生走向社會！好象一出去，就會鬧事，就會翻夭：哪有那麼可怕？當然，學生最單純，最熱情，也最盲目，最不現實，最不顧後果！我們的曆史上，有過不少鬧學潮的記載。但每次鬧，總有原因。當政者可以從中看到施政有誤的地方。動不動就跟學生做對，那是最愚蠢的舉動。動不動就限製這個，限製那個，生怕學生跟著學壞，恨不得天夭把校門關起來．不許這樣，不許那樣，把人弄成木偶，一二三齊步走，按電鈴一齊張口。好象隻有這樣才好管理。其實，愚民政策不是一個好辦法，應該充分發揮國民中的每一員的聰明才智和獨立見解，使他們敢於喊出他們要喊的，幹出他們要幹的。隻要善於疏導，國家興旺發達有望！隻可惜，我的這種想法，不一定能接受。再加上我的身份，也並非政治演說家，還是不講為好，少講為妙！”
小鳳也笑了：
“這不成了‘莫談國事’嗎？你不是聲明過，你供奉‘明哲保身、但求無過’的信條嗎？怎麼，聲明作廢啦？”
好個小鳳，真難對付！
前麵，來到了水力電力研究所。
等待著我們的是該所政治處的牛主任。他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白淨得毫無血色的方臉，就象一塊素白的確良手絹。
一提起陳浩，牛主任仿佛有一肚子話：
“我早就說陳浩不是個好東西，可所長偏看上了他的業務，非要破格提升不可！答上了幾道考題，就要讓他當助理工程師！現在呀，一說改革，誰也不提‘政治’二字了！來不來就提人才交流，人才開發，唯才是用，唯才是舉！哪來的那麼多人才呀？起哄哪！依我看，離開了政治、人才，人才，還不是一堆爛白菜！甩貨！陳浩不就是一個生動的例子嗎？教訓啊……”
看他滔滔不絕地還要繼續發表關於人才與政治的宏論，我不得不打斷他的話，表明我並不配做他的知音：
“牛主任，陳浩在水力電力研究所工作，孟娜畢業後在家等分配，他們兩個人是怎麼認識的？從什麼時候認識的？對這個問題，你們了解嗎？”
牛主任搖搖禿頂：
“我們也從年輕時代走過來，可現在的學生，現在的年輕人簡直沒法說！男的留長發，女的恨不得剃禿瓢，全亂套了！男的女的，走在大街上就能認識，跳個舞就能交上朋友，白天跳的，晚上興許就能鑽進一個被窩裏！誰能說出他們認識的時間、地點？對陳浩和孟娜的關係，我們也不了解。該著紙裏包不住火，出了打胎的事，我們讓陳浩做檢查．，陳浩才承認，他和孟娜是去年十月在北圖認識的。那個時侯，陳浩為了當助理工程師，除去上業大外，每個星期天還泡在北京圖書館裏。畢業後等分配的孟娜，每個星期天也泡在圖書館裏，他們的固定座位距離是很近，一來二去就都熟了，可互相之間從不說話。有一次孟娜要出去打個電話，主動請陳浩幫助照看一下座位，算是第一次說了話。結果，孟娜打完電話後，恰巧碰上幾個老同學，大家非拉著她去北海公園不可，而且不由分說，用摩托車把她帶走了。直到圖書館關門也沒回來。陳浩看見孟娜的書包還掛在座位上，左等右等不見她回來，就打開書包，從裏麵找到一張學生證。他根據上麵的地址，找到了孟娜所住的玉淵潭十七號樓。可是，孟娜被老同學拉去又吃飯又看電影，天大黑了也沒回來。陳浩就餓著肚子，站在門口等。哥哥想妹淚花流，好麼，一直等到大半夜，才把孟娜等回來，把書包遞上去，他們就這樣認識了！……
牛主任說著，從櫃子裏拿出一份陳浩的檢討書遞給我：
“這是影印件，你們拿去做證據吧！我剛才講的這些，上麵都有，都是陳浩親筆寫的！他們就是這樣從認識，到談戀愛、懷孕、打胎。掐指頭算，也就三、四個月的事！這叫閃電戰，趕上希特勒打蘇聯了！得，也別叫蘇聯啦，現在是不蘇也不聯，全沒啦！為了這份檢討書啊，我也傷過不少腦筋。當時，上上下下都有人指責政治處，認為為這點事，不該叫陳浩做檢討，也不該把他下放。他和孟娜談戀愛發生關係，那叫玩的就是心跳，純屬兩相情願，打十次胎也不犯法！政治處是管他們六個指頭撓癢癢多一道！當時是我主持這樣處理的，對上上下下的種種非難，我都硬著頭皮頂住了。現在看來，我那樣處理做對了，也頂對了裏要說有教訓，那就是處理得太輕了，才撓了一道，使陳浩沒有真正認識到錯誤的嚴重性，以致走到今夭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教訓啊，教訓！”
說著，牛主任長歎了一口氣。
看來搞政工的人真是教訓太多了！
我接過陳浩的書麵檢討，瀏覽一遍，上麵分明寫道：
“……自從去年十月與孟娜認識以來，由於自己放鬆思想改造，多次與孟娜發生關係，以致……”
我間牛主任：
“這裏的‘多次’，到底是幾次？都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
牛主任咧嘴笑了。其實他不該笑，這是多嚴肅的事啊！但我想他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幽默了。
“幾次？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天曉得！又不要錢，他們是孤男寡女，幹柴碰烈火，一點就著。著起來還有個滅？看起來還分時間、地點？過罷癮就死嘛！我追間過陳浩，他就說是多次，說不清啦！為了核實他對組織的態度是否忠誠老實，我也問過孟娜——我也豁出去，不怕受腐蝕！當然，問的時候有政治處的女同誌在場作陪，這個規矩我懂！孟娜也說不清啦，也說多次！反正是懷孕啦！我考慮，總不至於一次就懷孕吧？他們都是有文化的人，一定讀過不少這方麵的書，懂得這裏頭的奧秘，懂得怎麼用那些不花錢就可以得到的工具，明白怎徉躲開那幾天危險的日子。可結果，還是懷了孕！這也說明，他們的確是多次！多得亂了章法，隻顧過癮，才出了醜！”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牛主任精辟的論證。我不由得想，讓這個牛主任在這搞政治實在有點冤枉，他完全可以去寫通俗小說，或者去走穴演單口相聲。我又說：
“兩個人發生關係的次數多了，可能記不清每一次的時間、地點。可是，第一次發生關係的情景，將是永生難忘的！特別是對孟娜這樣的被稱為校花的處女！對他們第一次發生關係的時間、地點，你做過了解嗎？”
牛主任說：
“你問著了！我還真做過了解。不過當時我是閑著沒事幹，找他們解解悶！兩個人的說法起先有點不統一。陳浩說，是去年十一月五日，在陳浩家裏發生的，當時陳浩的母親正巧不在家；孟娜卻說，是十一月三日，在孟娜的住所，也就是玉淵潭十七號樓305室發生的。後來，我再三追間，他們又都說成是十一月五日發生的。可孟娜還說是在她的住所發生的，而陳浩則說是在他家。時間統一了，地點還是不統一。對此我也沒再追問下去，反正他們都承認發生了關係就行了！不發生關係打哪兒來的孩子呢？不是在陳家發生的，就是在孟娜家發生的！又不是外星人，總不能是在月球上吧？我考慮，在孟家的可能性大，因為她是一個人獨居！”
說到這裏，牛主任停頓一下，不安地瞅了瞅低頭做記錄的小鳳：
“這最後一句，你可以不記，完全是我的估計，不算結論，不算結論裏酶，我也被外調整怕哄……”
聽到這裏，我皺了皺眉頭。
在陳浩與孟娜第一次發生關係的間題上，為什麼會出現時間與地點的不吻合呢？
一個說是三日，一個說是五日，兩個都說是在自己家。盡管到後來時間上都統一成五日，可地點仍舊不統一。
這是為什麼呢？是記憶上的差錯，還是爭擔責任？我認為記憶上的差錯可能性不大。那麼，就是爭擔責任了？
為什麼爭著搶著爭擔責任呢？
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疑點。
我又問：
“牛主任，陳浩和孟娜以欺騙手段去醫院打胎的經過是怎樣的？”
牛主任扶了扶金絲眼鏡，又從櫃子裏摸出一份影印件：
“你看啊，這是今年三月二十六日的電話記錄，上麵是這樣記的：‘公安醫院來電話，詢問陳浩是否我所職工，是否與外語學院畢業待分配的大學生孟娜談戀愛？孟娜於三月十一日曾冒充有夫之婦去該院打胎，請我所前往該院核對事實。’我接到電話記錄，氣不打一處來。這下子所裏出了醜事，掛在大門口的‘精神文明單位’的牌子還不給摘了？不過，我當時還存有僥幸，希望這是重名重姓，虛驚一場。當天我就帶人趕到公安醫院，聽院方把男方的情況一介紹，礴了那不是陳浩是誰呢？隻好硬著頭皮認下這筆帳。當時那滋味真不好受！大夫們都把我圍在中間，象看猴兒似的，評頭論足，好象我是陳浩！還聽到有人說我是‘老牛吃嫩草’！真是活見鬼！外國語學院也來了幾個人，嚷嚷著要見見陳浩，也不知是誰使的壞，暗中衝我一指，他們立刻就把我圍起來。我聽到有人罵我是‘老雜毛’！‘老流氓’！‘老淫棍’！幸好我還有分辯的權利，才向他們說清我不是陳浩。這要是放在文化大革命那陣子，小將們非得用小繩把我一勒，剃個陰陽頭，拉到學校去遊街不可！說不定還把腿給打斷呢！我心裏那份憋氣哪，就別提了！回去以後，我就找陳浩，真想一見麵就甩他兩耳光！誰知道這小子滑頭，早寫好了一份檢討書等著我呢！，就是你看到的這份：那我也不能輕饒了他！不讓他在大庭廣眾麵前亮亮相，我出不了這口氣，他也不知道小鍋是鐵打的：我立刻就決定，讓他在大會上做公開檢討，檢討後下放工廠勞動去！我是誰啊？誰是我啊？別不把豆包當幹糧！……”
聽到這裏，我已經基本上了解了打胎的過程，我急忙打斷牛主任的話茬兒，表示我是把豆包當幹糧的。
“牛主任，你做得很好，不過，孟娜是三月十一日做的人工流產嗎？”
“是啊！”
“那為什麼醫院到了三月二十六日才打電話找你們呢？做人工流產不是當天就結束嗎？”
牛主任似乎還在興頭上，並沒有理解我的提問，隻是說：
“是啊，人工流產當天就可以結束！誰知道事情都過去十來天了，醫院幹嘛還要殺回馬槍呢？具體情況，你隻有去醫院做了解。”
我點點頭。據我了解，在傳統觀念的巨大壓力下，在我們過分地把“性”與“犯罪”等同起來的現行政策下，未婚而去醫院偷愉打胎的姑娘們，為了顧全麵子，一般都找有後門可開的醫院。不是親戚在的醫院，就是朋友在的醫院。反正是能托得上人，才去做；托不上人，寧肯冒著被感染或被玩弄的危險，去找個體行醫的人解決。北京有那麼多醫院，孟娜為什麼偏偏選中了公安醫院呢？按說，沾了“公安”兩個字，心裏有鬼的人躲還來不及躲呢，為什麼孟娜還要往裏鑽呢？難道她在公安醫院有熟人？還是陳浩在公安醫院有熟人？
我向牛主任提出自己的疑問。
不料，牛主任卻說：
“關於這個問題，我還有些疑間呢！”
哦？我立刻豎直的耳朵。
牛主任說：
“據我了解，陳浩的表姑就是市婦產醫院有名的大夫，聽說技術超群。陳浩曾介紹我所的同誌，前去聯係接生的事。孟娜打胎的事，通過他表姑解決不是很方便嗎？再有，陳浩本人在北醫三院也有很多熟人，有的還是他的老同學，要打胎，也很容易。為什麼偏偏去公安醫院？哪裏沒有陳浩的熟人啊：假如說是孟娜在公安醫院有熟人吧，那為什麼公安醫院還要追查孟娜呢？這個問題，我始終也沒有想透。我記得當時問過陳浩，陳浩的回答也是含含糊糊的。”
嗯，這不能不說又是一個疑點！
陳浩為什麼舍易求難，不把孟娜送到他表姑或他的老同學所在的醫院裏去做人工流產呢？
我繼續問牛主任：
“打胎事件之後，陳浩被下放到工廠去勞動。他與孟娜還保持著來往嗎？”
牛主任搖搖頭：
“這可說不太清楚！我曾有意注意過，也曾讓工廠裏的頭頭注意過，沒發現他們之間有過什麼來往。我們認為這事準吹了！不過，陳浩是個大活人，我們總不能隨時把他裝進口袋裏捂起來呀I他和孟娜究竟還來往不來往，。恐怕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工廠裏的頭頭說，陳浩每天隻是聾拉著腦瓜走路，茸拉著腦瓜幹活，連吃飯都聾拉的腦瓜，工廠裏的頭頭們都擔心陳浩受不了被人罵成‘花兒爺’的壓力，害怕他尋死或鬧出事來。說實在的，聽工廠裏這麼一反映，我也擔心過。我曾找陳浩摸過底，想到他對我說：‘我又沒有犯死罪，幹嘛不活啦？文化大革命裏自殺了那麼多人，不都白死啦？我可不幹那蠢事，你就放心吧！’他說讓我放心，我哪兒放得下啊！盡管他不是個好東西，可他也是一條命啊！真要有個好歹，他自絕於黨和人民了不說，連我們也得吃掛落！”
陳浩真夠讓牛主任操心的！
“現在可好啦！”牛主任長喘了一口氣。仿佛憶舊社會的苦憶完了，該講講解放後的甜了，“你們把陳浩抓起來，也除了我們的一樁大心事！我呢，再也用不著整天為他提心吊膽的了！這兩天，我們正在研究開除他公職的事！”
我的心裏不由得愣了一下：
“我看，開除公職先不要著急，等案子審完了，交到法院判下來再開除也不遲呀！”
牛主任笑了：
“等？我們可等不了！他占著我們一個指標呢！本廠的待業青年數都數不過來，要轉正就是沒有指標！再說，社會上沒有工作的好人也有的是！放著好人不用，等陳浩這樣的壞身人幹什麼？我就不信他害了人命，還能活著出來？那還有王法沒有啦？我們的報告已經交到黨委啦，一批下來，就馬上宣布開除他！”
我沒有說話。
我也說不出話。
牛主任看我不言語，又說：
“你說我說的對不對？現在是嚴打時期，從重從快，比陳浩輕的人都槍斃了，陳浩還能有命？我們也得跟上部署，從重從快。現在不開除還等什麼？嚴格說，這也是個立場間題啊！”
難道牛主任的話沒有道理嗎？
對這個間題，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我很快換了一個話題：
“牛主任，你能談談陳浩要跟陸珊珊結婚的經過嗎？”
牛主任說：
“太能了：因為這件事是我經辦的，我比誰都清楚！說起這話來，可就長哄！——
陳浩被下放到工廠去勞動後，時間不長，工廠裏的頭頭就告訴我，說他最近發了，帶了一塊進口的歐米咖高級手表，還閃金光哪！我仔細分析過他的經濟狀況，認為這塊表不象是他自己買的。但說他是偷的吧，又沒有根據。我考慮再三，決定不過問此事，隻囑咐工廠裏的頭頭好生注意他。這樣又過了幾個月，就到了六、七月份。一天，陳浩忽然找到工廠的頭頭，說他要開證明結婚！是啊，他年紀早夠了，雖然因為犯錯誤下放了，可這也不影響他傳宗接代啊！他要結婚，我們當然同意！
“可誰知道，陳浩說，女方不是孟娜，而是陸副部長的女兒陸珊珊！”
“工廠的頭頭跟我一說，驚得我後脖梗直發硬！啊？他不是在說夢話吧？我覺得這無論如何不可能！且不說門戶差距，就憑陳浩跟孟娜剛出了這檔子事，陸家會看中他做女婿？況且，孟娜也是陸副部長的侄女，陸珊珊跟孟娜是表姐表妹，難道她們還爭起陳浩來啦？他陳浩就有那麼大的吸引力？這不邪門嗎？
“可是，邪就邪在，陳浩當真是要跟陸珊珊結婚！陸珊珊也當真要嫁給這位大齡青年！
“第二天，陳浩就直接找到我，告訴我，他要跟陸珊珊結婚，讓政治處開證明，我就間他：‘你和孟娜的事怎麼辦？’陳浩說：‘吹了！’我問：‘為什麼吹了’他說：‘不為什麼，吹就吹了。快給我開結婚證明吧！’我又問：‘陸珊珊同意跟你結婚？’陳浩說：‘難道結婚的事還開玩笑不成？’你看看，說得多脆！多痛快！
“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麼什麼事都讓陳浩給攤上了呢？我想，這件事可得慎重處理！我就讓陳浩先回工廠。之後，我馬上向所領導彙報了這件事。所領導同意我的意見，認為這件事的確應該慎重處理、
“於是，我決定就此事先征求陸珊珊父母的意見。第二天，我親自帶人到化工局，找陸珊珊的母親韋群同誌，不巧，韋群同誌出差去了，不在北京。第二天，我又親自帶人到陸副部長所在的部，陸副部長的秘書王尼娜出麵，記下了我的話，我真佩服陸副部長蔑視世俗的膽量，敢用這麼年輕漂亮的女秘書！
“第二天，王尼娜打電話告訴我們，陸副部長最近很忙，身體不太好，再加上在整頓機關不正之風中，在些人的表現令人失望。為此，陸副部長的情緒也不太好，是不是等幾天，等陸副部長的身體及情緒都好轉些，再轉告他。
“這樣又過了一個星期，王尼娜來電話在告訴我們，說有關陸珊珊的婚事問題，已經找機會轉告陸副部長了。陸副部長明確表示：‘家務事一律由韋君處理，’王尼娜還加上一句：‘陸副部長處理黨務政還處理不過來呢，的確沒工夫處理兒女的婚事，請你們諒解。’
“對陸副部長的表態，我們完全可以諒解，也完全能夠理解。的確，他是太忙太J位了！ 自文化大革命以來，他深受‘四人幫’的迫害，長期不給安排工作。現在，他是在以革命加拚命、拚命幹革命的實際行動，來追回白白浪費的十幾年時間啊！他哪裏還有空來管兒女的事呢？象這樣的革命老前輩，真是太令人敬佩了！我說那些專愛寫老幹部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隻會爭權奪勢，拉幫結夥走後門的作家們，應該把立場轉過來。歌煩陸副部長這樣公而忘私的老革命！
“第二天——請願諒我總說‘第二天’，具體日期，你們會一一推算出來的。“第二天，我又親自帶人來到化工局。一打聽，韋君同誌已經返京了，我們真是喜出望外，立刻要求接見。不料，紀委的辦事員出來擋駕，對我們講，韋君剛剛回來，諸事纏身，實在抽不出時間接見。辦事員說：‘你們的來意。早已轉告韋書記了。韋書記指示，關於你們反映的情況，她要做點調查，準備去你們研究所裏看看有關陳浩的材料。
“我們間：‘韋君同誌什麼時候來呢？我們一定做好準備。”，
“辦事員說：‘你們等候通知吧！’第二天，辦事員向所裏打來電話。不過，不是說韋君馬上要來，而是說，韋君準備在三、五天以後來。
“可是，我們把陳浩的材料準備好以後，一連等了兩個星期，韋君同誌也沒來。我們隻好主動打電話間詢，希望韋君同誌能抽百忙中的時間來所調查；如果實在抽不出時間，我們就把材料送去，請韋君同誌審閱。
“辦事員的答複是‘五天之內，韋書記去貴所看材料或直接答複貴所此事成與否。”
“於是，我們又等了兩個星期，韋君同誌還是沒來，也沒給我們任何答複。”
“這時，陳浩又催著我們給開結婚證明。我們沒有理由總拖下去呀！經所領導幾次開會研究，最後決定：如果陳浩非要開證明不可，就隻能由陸副部長先給他們的女兒陸珊珊開個證明，證明他們同意陸珊珊與陳浩結婚。然後，憑著這個證明，我所再給陳浩證明。
“我把這個決定告訴了陳浩。”
“陳浩說：‘我知道你們不放心！你們去請示彙報過！對吧？我告訴你們，你們使多大勁兒，也擋不住我和陸珊珊結婚！”
“當時我沒跟陳浩翻臉，沒跟他一般見識。我在心裏說，你小子別狂，有能耐把陸家的證明開來！”
“嘿，他就真的開來了！”
“而且，還是讓陸珊珊親自給我送來的！上麵有韋君的親筆字，說同意他們家珊珊與陳浩結婚！你看，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為了革命，不，為革命事業的繼承人，咱們操半天心，全都他媽的白忙乎啦！真不把豆包當幹糧！……”
好麼，罵上啦！
對牛主任的白忙與不白忙，或該忙與不該忙，我沒興趣發表評論。
他不忙這些，又忙什麼去呢？
大街上的人多得你撞我擠，大家不是都在忙嗎？
不過，能讓我們這位嚴肅的政工老手罵出聲來，的確說明他太委屈了。
我接著問：
“牛主任，‘韋君親筆寫的證明還在嗎？”
牛主任搖搖頭：
“晦，聖旨似的！人家隻是讓我看了一眼，就收回去了。我想，人家閨女都來了，這還能有錯？我也就沒提出要留底。”
我又問：
“那你還記得證明是什麼時候開的嗎？”
牛主任用手捂著禿腦袋想了一會兒：
“是……是九月初。頭天發的工資，啊，是九月五日，證明是九月五日送來的，上麵的落款是九月四日。根據韋君這張證明，我們於九月七日給陳浩開了同意結婚的證明。想不到，九月十五日就發生了孟娜被毒死的案件……”
是啊，時間真是太緊湊了！
難道是孟娜得知陳浩要與陸珊珊結婚的確切消息後，前來糾纏陳浩，才使陳浩動了殺機嗎？
我問牛主任：
“你雖然最後既沒見到陸副部長，也沒見到韋君，但向他們的單位談情況時，是否明確說出陳浩與孟娜談過戀愛打過胎的事情呢？”
牛主任說：
“沒有明確說，因為……因為孟娜到底也還是陸副部長家的親戚，分寸掌握不住，說深了說淺了都不好。所以，我也沒指名道姓，隻是講陳浩生活作風不好，曾有過男女關係間題，請他們慎重考慮。我當時想，孟娜是他們家的親戚，難道他們對此事就一點不了解嗎？現在我分析，正因為他們了解此事，且又同意自己的女兒與陳浩結婚。所以，對我們的勸言不好表態。於是就采取回避的態度。唉，跟他們比，我們畢竟還是小人物啊！小人物啊！——”
說到這裏，牛主任長歎一口氣。
其實他大可不必歎氣。
因為在水力電力研究所的普通人眼裏，他還是一個掌握生殺權力的大人物啊。
在牛主任這裏，我感到收獲不少。盡管從語氣上，他不時流露出對陳浩的偏見與不滿，但他所提供的情況，都是非常重要的。
因為還要趕著去見陳浩的母親，我結束了和牛主任的談話。最後，我問他：
“關於陳浩三年前因參與傳播、複製淫穢錄相被拘留十天，以及他與外國女人有不正常關係的問題，你能談些具體情況嗎？”
牛主任清清嗓子；
“不錯，這些問題都是我向公安局提供的。因為來調查案件嘛，有什麼我就說什麼。錄相的事，他檔案裏沒記載，是我聽他原單位的人事處長口頭介紹的。在調到我們所之前，他曾在電機廠當過工人。電機廠人事處長在介紹情況時，向我談過這件事。你想了解具體情況時，可以去電機廠。至於和外國女人的不正常關係，是今年三月份，我們所的助理工程師向左同誌親眼見到的。具體地點是在東四隆福寺的北京風味灌腸鋪裏，具體時間是今年三月七日中午。具體情況是，向左同誌親眼見到陳浩與兩個外國女人，可能是日本人吧，一塊吃灌腸，旁邊還有一個外國女人給他們拍照。怎麼樣，要不要現在就讓向左同誌來講一下？他們倆都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揭發起知識分子來，比大老粗帶勁多啦！一揭一個準！一咬就見骨頭！
牛主任這兩句，也夠狠的！
我想了想，說：“這作為一個間題先放下，我們再找時間來吧！”
“好，有什麼問題就來吧，我隨時恭候！”
牛主任客氣地把我和小鳳一直送出大門口。
我發現有個人站在大門口，目不轉睛地盯住牛主任的禿頭頂。趁我們不注意，牛主任向這個人瞪了一眼。當我們跟牛主任分手後，這個人主動湊到牛主任身邊，邊從書包裏掏著東西，邊小聲說：“牛主任，這是101毛發再生精，專門治禿頂，您用最合適啦！……我愛人的調動問題……
牛主任斥責道：
“這是什麼場合！你沒長眼睛？”
我和小鳳對視一眼，誰也沒有說什麼。
我們剛走出大門口不遠，就聽得身後有人說：
“你們是來調查陳浩的嗎？
轉身一看，說話的是一個穿工作服的男青年，個頭不高，黑乎乎的圓臉。
他好像還在回頭望著水力電力研究所的大門。直到牛主任和那個送101一的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大門裏，才回過頭來我們說：
“陳浩這一回，可栽在牛主任手裏了！”
“我覺得他話裏有話，忙問：
“哦？你是？……”
男青年衝我一擠眼：
“我是誰，這不重要。一個普通的工人。而且，我也不願說出我的姓名，省得你們對我搞調查！”
是啊，誰都不願意被人調查，特別是不願意被公安局的人調查。
我說：
“我不會調查你的，你放心好啦！你剛才說陳浩這一回可栽在牛主任手裏了，是怎麼個意思呢？＂
男青年說：
“你們黑，我敢不怕！不滿你們說，陳浩跟找是哥們兒，就算他挨你們的槍子，我也這麼說！我知道牛主任打從心眼裏就恨他！早想整他了！＂
小鳳插嘴問道：
“為什麼呢？”
男青年說：
“還是陳浩剛調到所裏不久，跟我們一塊當工人的時候，牛主任為獻血的事，來到廠裏做動員報告。他說得天花亂墜，吐沫星子亂飛。結果，陳浩在會上間：‘你獻不獻呢？’牛主任支吾了半天，說：‘我，我有病……’不知誰喊了一聲是陽萎嗎？惹得大夥哄堂大笑。陳浩還在會上說：‘你就知道動員我們工人獻血，你們幹部為什麼不獻？哪一回獻血名單上有你們的名字？’間得牛主任一愣一愣的！打那以後，就恨上了陳浩。可陳浩夠意思，回回帶頭獻血，哪年也不落下：去年獻血的時候，我就在旁邊。我們幾個沒獻過血的，心裏有點怕。陳浩就一抨胳膊說：‘來，先抽我的！我抽過，沒事！你們先看看，壯壯膽！’就在這個時候，建工局的一個大個兒獻了血從裏屋出來，因為血管沒紮好，直往外噴血。這個大個一見到血，當時就暈了，要癱下。陳浩上前扶起他，一手壓住血管，一個大背挎，把他背到休息室。建工局的人趕到後，追間陳浩是哪個單位的，陳浩說：‘我們都是來獻血的，都是為了救死扶傷的！’說完，就上樓去獻了血，一家夥獻了二百cc，足有一奶瓶！我們向牛主任反映，說陳浩年年獻血，應該表揚，你猜他講什麼？媽的，他說人家是家裏窮．惦著那幾個獻血的錢！這叫什麼話！陳浩家裏就這麼個獨兒子了！每回獻血，他都是偷偷瞞著家裏的！他惦著那幾個錢？哼！牛主任知道嗎？獻血的補助金一發下來，陳浩就寄給四川了。幹嘛？捐給大熊貓了！搶救大熊貓了！不管這錢到得了到不了大熊貓嘴裏，反正人家捐了！他牛主任行嗎？要整陳浩，我心裏就不服！”
男青年說完，沒等我們回話，喊了聲拜拜，一家夥竄上了路邊剛剛要開走的公共汽車。
來無影，去無蹤。
簡直神了！
我真後悔沒拉住他，間問他叫什麼名字。
可是，問又有什麼用呢？他不是已經聲明他不會告訴我了嗎？
到什麼時候，人民才能真正把“人民警察”當成知心人呢？
前麵，離陳浩家不遠了。陳浩的母親見到我們又會怎麼樣呢？
從她那裏，我們能不能有些收獲呢？
十一
陳浩的母親一見到我們就哭了。
不，自打陳浩入獄，她的眼淚就沒斷過。
她哭得那麼傷心，兩隻深陷的眼窩紅腫得嚇人；散落下來的稀疏的白發被淚水糊在幹瘦的臉上，與木刻般那雜亂無章的皺紋攪在一起；那象烤焦了的煙葉似的多筋的老手，隨肩頭的抽動而不停地哆嗦著，一把淚還沒抹幹，又一把淚淌下來。
有人說，哭久了，淚就流幹了。
可是，她的淚哭不幹！
因為這是一個母親的淚！
誰能理解母親的淚呢？可憐的老人——
象一張殘破的荷葉在寒風中搖曳；
象一棵枯萎的茅草在冷雨中顫抖。
舊社會，她靠乞討要飯過日子，要了上頓沒下頓；新社會，她靠糊火柴盒過日子，糊了一個又一個。
她窮了一輩子。
她苦了一輩子。
她拚命掙命掙紮了一輩子。
她的心已是千瘡百孔，她的命已經死過數次I
就象一場可怕的夢，老伴和兩個兒子都先後離她遠去，陳浩是她最後一個兒子，最後一個親人！
多少個不眠的夜，她在燈下為陳浩縫縫補補，熬幹了眼睛，紮破了手指。她恨不得針腳密點再密點，讓她的浩兒穿得溫暖和又體麵；
多少個不安的晝夜，她為患病的浩兒熬藥喂藥，恨不得把心摘下來，連同藥，一起喂給浩兒！隻要她的浩兒能平平安安。
一個人，老到了這把年紀，還有什麼所求呢？
可是，她卻緊緊拉住我的手，一聲連一聲地哭著對我說：
“我求求你，求求你們……放了浩兒吧，放了浩兒吧！他不會殺人，他是對錯了門戶，對錯了門戶啊！……”
看著她令人不忍看的模樣，聽著她令人不忍聽的聲音，我能說什麼呢？小鳳又能說什麼呢？
我扶著老人的肩頭，讓她坐下：
“老人家，別哭了，當心身子，請您相信政府吧，政府……”
我感到自己的聲音是那麼蒼白無力。
“政府……”下麵是什麼呢？
是“政府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是“政府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能做到嗎？
我不能說完全能。
就是說了，老百姓也不能信服。
想一想吧，幾十年來，讓老姓在各種各樣的運動中打滾，翻過來，摔過去，沒完沒了，沒了沒完。被冤枉的好人還少嗎？被放過的壞人還少嗎？
隻有那些聽不得反麵意見的有錯不認、有理不講的好大喜功的官僚，才閉起眼睛不承認事實。
殊不知把所有的錯誤都關在門外時，真理也就被關在外麵了！
為了說話算話，為了讓老百姓信服，為了讓眼前這輛破車不至於最後散了架，我們必須努力再努力，從每一步做起。
有關陳浩與孟娜之間的關係，在陳浩的母親斷斷續續的哭訴聲中，我們什麼也沒得到。但是，我們卻吃驚地得到一個意外的情況。
陳浩的母親說：
“我不知道誰是孟娜。我隻知道浩兒的女朋友跟他是同學，他們一塊上業大。從前年冬天，他們就認識了！他們認識都快兩年了，可我從沒見過這個女孩子是啥模樣！這件事，浩兒從沒對我正式說過。他年齡那麼大了，我總是發愁他的婚事，一逮著空子就跟他嘮叨。還是今年春天的一天．可能是他多喝了點，回到家經不住我嘮叨，才吐了真言，說他姓陸，她爸是一個大幹部……唉，我當時就說，浩兒對錯了門戶……”
什麼？姓陸？
那不是陸珊珊嗎？
陳浩的母親還從箱子裏取出陳浩業大畢業時全校師生的大幅合影照片，遞給我們．
在眾多的女生中，小鳳一眼就認出了陸珊珊！
她的眼力真好。她說她隻是在兩年前局裏舉辦的春節聯歡會上，看到過跟著陸副部長前來聯歡的陸珊珊。當然，一直在陸副部長身邊作陪的，還有沈局長。
我看到合影上印的日期是：
一九九0年十月。
我的心不由得一沉：
這麼說，早在孟娜之前，陳浩就認識了陸珊珊？
如果真是這樣，校花孟娜反而成了遲到的第三者？
這麼說，又怎樣理解陳浩的作案動機呢？
這個間題必須馬上落實。
因為它的出現無疑推翻了本案中對陳浩作案動機的現有的判斷。
我決定立刻去找陸珊珊。也就是說，把對她的訪問提前。回過頭來再去公安醫院，調查孟娜為什麼選擇在那裏打胎的事。
十二
丹鳳眼，柳葉眉。細長而端正的鼻梁上，恰到好處地長著幾點雀斑；苗條的高個子，細細的腰；寬鬆的黑色蝙蝙衫，配上紫紅色的日式呢料西服裙——三十多歲的陸珊珊，看上去要比她的年齡小得多。
六年前，不知為什麼一直沒提幹的陸珊珊從部隊文工團轉業回京，剛剛上任不久的區武裝部複轉軍人辦公室主任老楊，吃驚地發現裝在陸珊珊檔案袋裏的一九七六年新兵入伍登記表上沒的編號，再一查武裝部的新兵檔案，一九七六從該區入伍的新兵裏，根本沒的陸珊珊的名字！
可是，陸珊珊的入伍登記表上明明蓋著該區征兵辦公室的大公章。
這是怎麼回事呢？
老楊他細翻閱陸珊珊的檔案，發現她是一九七二年從學校分配去山西插隊的。而從一九七二年以後的履曆中，沒的記載被調回京。那麼，她一九七六年又是怎麼從北京入伍的呢？顯然，這裏麵有假！
老楊分析，陸珊珊當年不是在北京入伍的，而是在她播隊所在地的山西入伍的。她的山西入伍登記表，被偷換掉了！而這北京入伍的登記表一，則是走後門得到的。
有了它，就可以按“從哪兒入伍回哪兒轉業”的規定，合理合法地返回北京。
腦筋古板的老楊認為陸珊珊通過關係弄虛做假進京是錯誤的。為此，他特別寫了一份報告，交到上級主管部門。可這份報告交上去以後，一拖就是一年，如泥牛入海。而陸珊珊也從不來複轉軍入辦公室催問分配工作一事。
“到底是高幹子弟啊，家裏有的是錢養活！＂這就是老楊的結論。
又過了半年，上麵對老楊的報告有了批複：
“為照顧老幹部家庭困難，同意陸珊珊轉業回京。”
就這麼著，陸珊珊的明明沒有編號的“入伍登記表”，就有了效。
老楊不同意接收，也得同意接收！
“嗨，什麼家庭困難！還不是她老子是大官，有人給說話！照我看呀，那些文件呀，規定呀，條條呀，框框呀，都是限製小老百姓的！都是限製小芝麻官的！對那些大官呀，不生效！他們麵前什麼時候都是綠燈！他們幹什麼都合法！中國照這樣下去，想好？沒門！”
——這是老楊向我和小鳳介紹了陸珊珊轉業回京的經曆之後，發自內心的感慨。
小鳳衝老楊笑了：
“您是辦公室主任啊，對公安局的人這麼講，就不怕？”
老楊一咧嘴：
“我是行伍出身，從來不知道天底下有個怕字！服從是服從，但話還得講！別說當著你們講，上邊來人開會，官來得越大，我在會上講得越凶，管不管事的，講講心裏痛快痛快，省得憋出了病。要是都做得沒毛病，還反腐敗幹啥？有毛病，就別怕人說話！那天我看了份材料，說老百姓反映，城裏汙染大，噪音大，出門就堵車。有的大官說他怎麼就沒感覺到！你想想，他們住的是什麼地方？他們聽不到噪音，看不見汙染，出門就有警車開道，當然感到老百姓提的間題有些怪了！梅，這幫人民公仆啊，什麼時候才能真正跟老百姓一條心呢？”
瞅著老楊那被太陽曬得紫茄子似的老臉，聽著他那耿直得鐵棍似的話語，我不由得對他產生了敬佩之意。
通過複轉軍人辦公室找陸珊珊，是我的主意，因為，在陸珊珊沒有接受分配工作之前，這裏，就是她的組織。
老楊告訴我，在同意陸珊珊轉業回京的批文下來後的第二天，陸珊珊就跑來告訴老楊，說她正在上業大，分配工作的事等她業大畢業後再說。所以，複轉軍人辦公室就一直沒有給陸珊珊分配工作。而且，老楊也明白，象她這樣的高幹子弟，趁早別為她操心，她路子有得是！什麼麵口袋廠呀，醬油廠，火葬場呀，就是分配顧她也不會去！那份下三爛的事，應該咱們平頭百姓去做！何況業大畢業了，她有了文憑，要幹什麼，還不由著她挑？
老楊還告訴我，說我們來得正好。他本來正要打電話叫陸珊珊來一趟，準備把她的檔案，轉到她所在的街道辦事處去。反正這裏分配的工作，她也不會去，何必占一個名額呢。
於是，老楊就給陸副部長家掛了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正好是陸珊珊。老楊通知她來辦公室一趟，並且說：“除了轉檔案關係，還有別的事要談……什麼事？等你來了再說吧！＂
就這樣，陸珊珊來到了我們的麵前。
老楊退出去，帶上房門。
“好呀，原來是你們找我？”
陸珊珊瞪了我和小鳳一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厲害中透著受騙上當的委屈。
對她的態度，我早有預料。
但她來得如此之衝，又讓我吃驚。
我知道，她在文工團裏是演話劇的，而且以扮演溫順純情的姑娘而小有名氣。
那麼，在生活的舞台上，她又扮演什麼角色呢？
我淡淡地一笑：
“是的。這沒什麼奇怪。你是複轉軍人，我們想找你了解一些情況，就應該通過你現在的組織——複轉軍人辦公室。”
陸珊珊又狠狠地瞪了一眼被老楊關上的房門。
我想，她是在瞪老楊吧。
老楊不在，隻好讓門板替他受過了。
陸珊珊說：
“我的關係已經不在這兒了！”
我搖搖頭：
“起碼現在還在這兒！而且，轉到了街道辦事處，我們找你就更方便了。因為你所在的街道辦事處離我們辦公地點很近。”
“哼！”
陸珊珊哼了一聲，透著十足的輕蔑。
好象她要轉去的不是什麼街道辦事處，而是剃頭鋪子。
她怎麼會有那麼大的氣呢？就為了我們找她嗎？
“請坐。”我說。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臉扭向窗外。她坐得那麼使勁兒。謝天謝地，椅子上幸虧沒有向上翹起的小釘。
我有意識讓她平息一下內心的激動，站起身，倒了一杯水，遞到她的麵前：
“知道我們為什麼找你嗎？”
陸珊珊沒有扭過聳來，看也不看那杯水，或者，她認為那杯水根本不值得一看，仿佛裏麵不是水，而是其它的什麼肮髒的東西。
我等她回答。
她說：
“知道！該說的我早就都說過了。．孟娜的死跟我沒關係！陳浩被抓起來，跟我也沒關係！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笑了：
“什麼都不知道？話，不能這麼說吧。孟娜的死，你就知道；陳浩抓起來，你也知道，恐怕你知道的，還遠不止這些！”
陸珊珊突然扭過臉來，瞪著我：
“我還知道你要．找我！我還知道你姓梁，是這個案子的預審員。對吧？”
我一愣！
她知道的的確不少！
說實在的，她的這兩句話，使我很憤怒！
你爸官再大怎麼的？老百姓照樣過日子！有本事你把原子彈扛你們家去，用不著在這兒犯橫！
可是，我臉上的表情仍舊很平靜：
“我還沒幫自我介紹，你就都知道了。看來，你不是什麼都不知道，而是什麼都知道！”
陸珊珊仍舊瞪著我：
“你們沈局長，還有張處長，這幾天天天晚上都來我們家。我什麼不知道？……”
話說到這兒，陸珊珊突然收住口。
也許她感到自己說得太多了。
可就這麼幾句話，已經足夠打擊我的了。我感到心口象是被重重地捶了一下，一陣陣氣悶，一陣陣作疼。
我仿佛掉進了一口黑井裏！
沈局長是偵察員出身，張處長是預審員出身，他們兩一旦聯手，可以說無往不勝。
陸珊珊如此口大氣粗，原因蓋出於此。
她本來可以不說出沈局長和張處長。但是她抑製不住。
她畢竟還年輕啊！
而且我還想到，跟陸副部長的秘書約好的電話，肯定不會有什麼結果；轉而去找韋君，也會吃閉門羹的。
我的處境越來越困難。
但調查中的確發現陳浩的作案動機存在疑點，我豈能鳴鑼收兵？
我就是死，也要死個明白！
想到這裏，我對陸珊珊說：
“陸珊珊，我佩服你的快人快語。不錯，我姓梁，是孟娜案件的預審員。相信就孟娜一案，沈局長和張處長向你了解到不少情況。因為死去的孟娜是你的表妹，而在押的陳浩又是你的未婚夫，你有義務就一些有關於本案的問題，回答辦案人員的提問。”
想不到陸珊珊騰地站起來，脹紅臉說：
“請你少提什麼未婚夫！他不配！”
她這樣說，是我沒料到的。
“你是說陳浩嗎？”
“當然！”
“你說了不配，是指現在呢？還是指以前？＂
“現在不配！以前也不配！”
我指了指座位：
“請坐，有話坐下說。你說陳浩現在不配，可以理解。你說以前不配，就不太好理解了，你們已經準備結婚了，而且是你親自把母親同意我和陳浩結婚的證明信，交給陳浩所在的單位的。不是嗎？”
陸珊珊沒言語。
“我以上說的是不是事實呢？”
問完，我兩眼緊盯著她。
陸珊珊隻好點點頭。
我接著問：
“點了頭就好！那我要了解了解，你們的婚事，是父母包辦的？還是自由戀愛的？
陸珊珊一扭脖子：
“誰也沒包辦。”
我立刻接上話茬兒：“那就是自由戀愛了，既然是自由戀愛，就是雙方情投意合。你怎麼又說他以前也不配呢？不配，還談什麼戀愛？”
陸珊珊又一扭脖子：
“因為以前他欺騙了我。他是個騙子！"
我馬上追問：
“他騙你什麼？”
陸珊珊說：
“孟娜的事！”
我佯作不知，問：
“孟娜的什麼事？”
陸珊珊說：
“他跟孟娜不但發生過關係，還打過胎！把臉都丟盡了！”
我眨眨眼睛：
“這件事你一直不知道嗎？”
陸珊珊使勁兒搖搖頭。
盡管她很使勁兒地搖頭，仍不能解除我的懷疑。
“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剛知道的！
“噢，剛知道的，那陳浩與孟娜的事，是發生在你和陳浩談戀愛之前呢？還是之後？”
“我和陳浩根本沒有談過戀愛：我根本不愛他！”
陸珊珊的聲音這樣尖厲，這樣刺耳，我真懷疑，象她這樣的人，居然能在舞台上扮演溫順純情的姑娘！而且，居然還談“戀愛”二字！她有什麼值得愛的呢？除非，她把生活也當成舞台，裝模作樣地在戀人麵前表演“溫順”和“純情”。否則，誰會愛她呢？
我沉住氣，說：
“陸珊珊，現在不是說氣話的時候。”
“那是什麼時候？是你們審問我的時候嗎？是我在接受審間的時候嗎？放著陳浩不審，來找我幹什麼？我是殺人嫌疑犯嗎？”
我立刻正色道：
“你當然不是殺人嫌疑犯！我們也不是來審間你的！至於陳浩，如果他犯了法，也絕逃不脫法律的製裁。你剛才明確表過態，說孟娜的死與你無關。我也相信你說的。可是，為了證實與你無關，也為了我們能盡快掌握陳浩的罪證，你們之間過去的一些事情，你們知道的就應該向我們講清楚。這，一方麵是協助我們辦案，另一方麵也是澄清涉及到你的問題。你說我被陳浩欺騙了，我們相信你，也同情你。我們有責任保護你，同時也要對你負責。那麼，你自己更應該對自己負責。對嗎？你已經拿到了業大文憑．將來還要為國家做貢獻。是嗎？＂
我的一席話，完全出於善意。
陸珊珊的脖子軟下來，我問：
“那我說說，陳浩和孟娜的事，是發生在你與陳浩談戀愛之前，還是之後？”
陸珊珊壓低了嗓門說：
“我不願意聽到‘談戀愛’這樣的話。”
我說：
“好，那就改為‘認識，吧。”
陸珊珊說：
“孟娜的事，發生在我和陳浩認識之後。”
我又問：
69 NK你和陳浩是什麼時侯開始認識的呢？”
陸珊珊在想。
如果陳浩母親講得不錯，陸珊珊應該回答是在兩年前。
我等待她這樣回答。
可是，陸珊珊的回答卻令我大吃一驚：
“二十三年前？”
我不由的重複一遍：“二十三年前？”陸珊珊說：
“對，二十三年前。當時我剛剛上初一，和陳浩在同一個學校。那個時候，我父親被打成黑幫，關進牛棚。學校裏管分配上山下鄉的工宣隊裏有個大麻子想欺侮我，結果被人臭揍了一頓。後來，我才知道揍他的人是待分配的初三學生，叫陳浩……”
我從陳浩的鄰居家那裏聽到的有關陳浩的這段往事，現在對上了號。
那個被陳浩所救的幸免被辱的小姑娘，原來就是陸珊珊！
毫無疑問，這就是二十幾年後，當他們再次相遇就發生了愛情的基礎。
果然，陸珊珊說：
“……後來，陳浩因此被扣上破壞上山下鄉的帽子，被分配到雲南。我去車站送過他。他就這樣一去不返。我們失去了聯係。過了兩年，我也被分配到了山西插隊。想不到，二十年後，我轉業回京，考上了業大，居然在報到的第一天看見了陳浩！我們又成了同學！……”
從時間上講，陸珊珊所說的，與陳浩母親所提供的，完全吻合。
我看看小鳳，她已經速記下陸珊珊所說的一切。
我間陸珊珊：
“就這樣，你們開始談上戀蔓了？”
陸珊珊說：
“你又說談戀愛了！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根本不愛他，不愛！他跟我兩年多，居然背著我，還跟孟娜有一腿，他是人嗎？他還想腳踩兩隻船？現在他被抓起來，是罪有應得！
我沉默片刻，盯住陸珊珊的眼睛：
“陳浩跟孟娜的事，你以前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陸珊珊躲開我的眼睛：
“不知道！”
我又問：
“他為此從研究所被下放到工廠去勞動，你也沒察覺？”
陸珊珊想了想，說：
“我們之間的接觸並不頻繁。我知道他今年三月以後，不去研究所上班了。我問過他。他說這是為了提了當助理工程師，需要到工廠裏實習。我也就沒往心裏去。”
我又問：
“孟娜是你表妹，是你們家親戚。她做了人流，你們家知道嗎？”
陸珊珊立刻搖搖頭：
“不知道！誰也不知道！我們都是剛剛才知道的I我們都大吃一驚！因為她有房子，自己住在外麵，平時很少到家裏來。要不是她這回出了事，她的一切，我們全家還蒙在鼓裏呢！”
我仍舊問：
“你父母一點不知道？”
陸珊珊不假思索地搖搖頭：
“不知道！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我母親還說，真後悔給她找了房子。要是大家住在一塊兒，也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了。孟娜一死，我們全家都很難過。我父母都說，沒盡到責任，對不起孟娜的雙親。孟娜的死，給我們家的生活，帶來了陰影。我父母的身體本來就不好……”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陸珊珊的話。
隨後，我又問：
“你和陳浩認識的事，你父母同意嗎？”
陸珊珊點點頭，又馬上搖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呢？
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不等我再發間，陸珊珊就說：
“他們都不知道！”
我愣住了：
“都不知道？”
陸珊珊狡黯地瞅了我一眼：
“對，都不知道。”
我問：
“那你母親怎麼給你開證明信？”
陸珊珊說：
“那是我仿照母親的筆跡寫的！”
我又是一愣：
“證明是你偽造的？”
陸珊珊一笑：
“這有什麼奇怪呢？難道你也不提倡自由戀愛嗎？這隻不過是打破婚姻問題上的封建枷鎖的一上小手段，不值得大驚小怪！”
我問：
“你現在承認你與陳浩是自由戀愛啦？”
陸珊珊說：
“我隻是借用這個字眼，你為什麼專挑它呢？”
我說：
“我不是專挑字眼，應該還事實的本來麵貌——你和陳浩的確談了戀愛，彼此表示過愛慕之情。你不應該在陳浩出事之後，就一股腦地推翻！”
陸珊珊沒話講。
還是我打破了僵局：
“這麼說，牛主任看到的是一張假證明了？”
陸珊珊說：
“是。正因為是假的，所以我就沒有留下，給他看了一眼，就收回了。”
我問；
“這張證明現在何處？”
陸珊珊聳聳肩頭：
“當時我就給扯了！陳浩可以作證！”
我皺緊眉頭：
“你告訴陳浩證明是假的了嗎？”
陸珊珊想了想：
“記不起來了。
我盯住她：
“這不會記不起來的。陳浩也一定會很關心的！你到底告訴他是假的了嗎？”
陸珊珊說：
“沒告訴！陳浩當時還跟我要過。我說，同意就同意了，還留它幹嗎？就給扯了。”
我又問：
“陸珊珊，你帶陳浩去見過你父母嗎？”
陸珊珊搖搖頭。
我間：
“是沒聽懂，還是沒帶過？”
陸珊珊說：
“沒帶過。我害伯父母不同意。因為……”
陸珊珊沒再往下說。
但我明白她想說什麼。
難道陳浩母親所講的“對錯了門戶”不正是陸珊珊想說的嗎？
我問陸珊珊。
“你親手開了假證明，而且也沒帶陳浩去見你父母。可是，我和陳浩的確準備結婚了呀！下一步，如果陳浩不出事，你們又打算怎麼辦呢？會不會去領結婚證呢？”
陸珊珊想了想：
“這個問題我沒有成熟的考慮。隻有走一步，看一步。隻要陳浩真心跟我好，我們就可以去領結婚證。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父母不同意也得同意！可誰料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陳浩竟出了這樣的醜事！幸虧我沒有馬上去領結婚證；而且，認識兩年多來，我也沒讓陳浩碰過我一下，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有！他背著我與孟娜亂搞，把我當傻冒了！真是太沒良心了！”
我點點頭，問：
“陸珊珊，現在陳浩被拘留了，罪名是殺人嫌疑，對此，你有什麼想法？”
陸珊珊歎了口氣：
“我沒什麼想法！二十多年前，我們同在一個學校，互相也不認識，他為保護我，吃過苦，遭過罪，我感激他。沒有他的保護，後果不堪設想。我不是沒良心、沒有感情的人，為了報答他，我準備跟他結婚！可是，他反過來又欺騙了我，玩弄了我的感情，不但腳踩兩隻船，而且居然跟孟娜弄出了孩子！這太欺侮我了！我可不能原諒！再說，現在我表妹孟娜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們全家都很悲痛！如果這件事是陳浩幹的，就不能輕饒了他t政府依法槍斃他，我沒意見！現在我恨死他了！我本來就沒愛過他！跟他好，也是報恩思想！可他又對我來個恩將仇報，所以我的心也寒透了。把他槍斃了，我也不解恨！”
我覺得對陸珊珊的訪問，可以結束了。
我最後間：
“你認為陳浩有理由殺死孟娜嗎？”
陸珊珊不假思索地說：
“當然有！他和我眼看就要領結婚證了，他眼看就要成為副部長家的女婿了。如果這個時候，被他欺騙和玩弄的孟娜要是站出來揭發了他，那一切不都成了泡影了嗎？就為了這個，他就會對孟娜下毒手！他下過鄉，吃過苦，掙紮過，奮鬥過，懂得向上爬有多麼不容易！一句話，為了這個，他做得出來，下得了手！”
我在心裏這樣回答陸珊珊：
不，你錯了：假如陳浩正象你分析的那樣，下過鄉，吃過苦，掙紮過，奮鬥過，懂得向上爬有多麼不容易。那麼，在得到你陸珊珊的愛情之後，他就絕不會再去找孟娜了！這才更符合邏輯。因為你是部長千金，而孟娜不過是失去雙親的孤女！
十三
如果我真的當裔這樣回答陸珊珊，她又做何解釋呢？
陸珊珊的話，有真有假，她真不愧是個出色的演員。但她騙不了我。
尤其令我吃驚的是，陸珊珊居然說：她們全家都不知道陳浩與孟娜有過打胎的事。
無論如何，這不能使我相信。
是陸珊珊一個人在講假話呢？
還是陸珊珊一家人有意把這件事推得一幹二淨呢？
如果他們一家人從沈局長或張處長那裏得知，孟娜死亡現場上沒留下任何遺言或可資參考的記載，從而有意把他們本來知底的事情推得一幹二淨，那問題可就複雜了！
我越來越感到，對陳浩的作案動機，必須重新進行分析。而要重新分析，最重要的是弄清楚陳浩與孟娜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陸珊珊一家要把陳浩與孟娜的事，推脫得一無所知呢？為什麼陸珊珊一提到陳浩與孟娜的事，就恨得咬牙切齒、破口大罵呢？她是在表演給我看呢？還是她真愛過陳浩？愛得深也恨得切！
走在公安醫院的路上，我向小鳳提出這些問題。
小鳳說：
“我看陸珊珊並不真愛陳浩！眼下如此，以前也是如此。”
哦？我盯住小鳳間：
“你憑什麼得出這個結論？”
小鳳回答：
“憑一個女人的直覺！”
我點點頭。
我相信一個女人對另外一個女人的直覺。
我又問：
“那你怎麼解釋她偽造母親筆跡，寫出了同意與陳浩結婚的證明呢？”
小鳳說：
“陸珊珊說她這樣做是報恩，報陳浩救她之恩，這話太漂亮了！二十多年前，當她的父親被打成黑幫的時候，她的地位比一個普通工人子女的地位還低下的時候，她可能會知恩圖報。在那個時候，她如果說這樣的話，我相信。可現在，她已經不是二十多年前的她了！黑幫子女成了部長千金！不要說陳浩這點過了二十多年的恩了，再比這個大的恩，她也絕不會用以身相許來報答的：她再怎麼聲明，再怎麼往自己臉上貼金，我也不信！我覺得，她所以開假證明，鬧哄著要跟陳浩結婚，既不是愛情，也不是報恩，而是……”
看小鳳拖長了尾音，我忙問：
“而是什麼？”
小鳳瞅了我一眼：
“而是別有用心！什麼用心，眼下還沒有準確答案！”
我笑了：
“這也是憑女人的直覺？”
小鳳也笑了：
“是。也不是。”
其實，小鳳的分析，我正中下懷。
不知不覺的，我們來到了公安醫院。
我們希望在這裏能解開陳浩和孟娜為什麼要選擇這裏打胎的奧秘，說不定，對他們的關係之謎能有重大突破。
然而，我們失望了。
接待我們的院保衛科的邢科長很熱情，又是徹茶，又是倒水，又是讓座。
但是，從他這裏，我們卻一無所獲。
他不過重複了卷宗裏已有的東西，沒有任何新的補充。
當我們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我的眼前突然一亮，我看見了一個人，在人群中一閃而過。
那不是別人，正是在水力電力研究所門外攔住我們，但又不肯透露姓名的陳浩的“哥們兒”。
“哎！——”
我叫不出他的名字，隻好迎著人群擠上去。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有人很鎮靜地說：
“別擠了，你追不上他J”
我回臉一看，麵前站著一個女大夫，三十六、七的年紀。
她戴著一個大口罩，把自己遮得嚴嚴的，隻露出一雙冰冷的眼。
我盯住她問：
“你怎麼知道我要追他？”
女大夫不動聲色地回答：
“因為我是他姐姐！”
我吃了一驚！
這簡直是古龍小說中的情節。
“哦，哦，”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是的，我正想再找你弟弟好好談談，他可能還了解一些情況。”
女大夫說：
“不用了。他已經把你們介紹給我了。下班後，請你們到我家去談，這裏說話不便！”
我一時還不太明白：
“你是？……”
女大夫說：
“我姓謝。孟娜的人流是我給做的！”
我又吃了一驚：
“哦，哦，是這樣……”
等醫院下班後，我和小鳳按照謝大夫提供的住址，找到她的家。
謝大夫摘下口罩露出廬山真貌。她長得挺秀氣，隻是鼻尖略向裏勾，表現出她的心計過人。
“孟娜這姑娘我並不認識。”謝大夫開始談了起來，“今年三月十一日，是住院處的辦事員邢春帶來的。邢春，就是保衛科邢科長的妹妹。”
哦，經謝大夫這麼一點，我全明白了。
這就是謝大夫要背著邢科長向我們反映問題的原因所在，也就是邢科長熱情洋溢但又有意重複卷宗已有材料，使我們一無所獲的原因所在。
謝大夫看我明白了，就繼續說：
“當時，邢春隻是對我說：‘謝大夫，做人流’。我想，去住院處的人總是經過登記的，也沒多問，就給做了。我看這姑娘長得挺漂亮。就隨口問她愛人在哪兒工作。她當時有點支吾。我立刻起了疑心。因為我就是幹這個的，什麼事不知道？我就追問她愛人為什麼不陪著來。她這才說她愛人在部隊工作，剛從張家口調到東北去，太忙，所以沒陪著來。我又問她叫什麼，她說她叫楊柳。我沒再間什麼了，就給她做了，做得還挺順利……”
說到這兒，謝大地瞅了瞅我，又繼續說：
“我是想說這樣一件事，不知道對你們破案有用沒有。通過做人流，我發現這姑娘不止發生過一、兩次性行為，次數可能多得數不清了。第二天，我裝做無意地問邢春，昨天那女孩是哪的？長得那麼漂亮！邢春就說是外語學院的，她愛在濟南部隊。我一聽，怎麼對不上茬兒呢？我多了個心眼，就背著邢春，打電話到外語學院查問。結果，回答說學院裏沒有叫楊柳的女生。邢春她們果然有鬼！不過，這種事我也見得多了，睜一眼眼閉一隻眼過去算了。可過了十來天，醫院分房子，邢春是分房委員。她明明知道我的住房緊張，不但不幫我說話，還拆我的台，非要把可能分給我的房子，分給一個房子並不困難的黨委副書記不可，不是欺負老百姓嘛！我一賭氣，就把這件事給兜了出去！院領導挺重視，就組織調查。結果，邢春交代不過去，這才說，她也不認識那個女孩子；是陸潔夫帶來的……”
我聽了一愣，急忙問：
“誰？陸潔夫？”
謝大夫說：
“是啊，就是陸副部長的公子陸潔夫！邢春說，她父親、母親解放前就和陸潔夫的父母在一起工作，他們從小就認識。三月十一日那天，陸潔夫領著這個女孩，找到邢春，說這女孩在外語學院工作，愛人在外地部隊，剛結婚就懷了孕。因為兩地分居不方便，她還年輕，先做了，以後再說。邢春二話沒說，就領到我這兒給做了。醫院領導聽後很生氣，就責成邢春把事情弄明白。因為這是公安醫院，不能胡裏胡塗地墮胎。邢春沒辦法，幾次打電話給陸潔夫，也找不到了。想不到，有一天，邢春去陸潔夫家，無意中碰上了這個女孩，才弄清楚，她原來是陸副部長的侄女，叫孟娜，剛剛從外語學院畢業，根本就沒結過婚！邢春隻好如實向院領導反映了此事。於是，醫院就主動與外語學院取得了聯係，由外語學院找孟娜談了話，了解男方究竟是誰。孟娜總是不肯說。醫院又設法找到了陸潔夫，追問陸潔夫，要求陸潔夫把男方說出來。這樣三頭對六麵，事情鬧得不可收拾了，陸潔夫和孟娜這才說出，男方叫陳浩，是我弟弟那個工廠的上級單位——水力電力研究所的助理工程師。於是，醫院又通知這個研究所，把他們政治處主任都叫來了……一場風波過去，邢春挨了個不大不小的處分。她把我恨死了I可我就不死！邢春氣得自己卷鋪蓋，電請調走了。可她哥哥還在呀，而且又是管保衛的，掌握著生殺大權。現在，聽說孟娜死了，死因不明；又聽我弟弟說陳浩被抓起來了，罪名是毒死了孟娜。他為此打抱不平1我注意到公安局幾次來醫院調查，都是邢春她哥一手接待的。我一想到邢春、邢春她哥、邢春她們一家人與陸副部長家的關係，就懷疑這裏頭有些事情，邢春她哥不一定如實講，或不一定講得那麼透。現在這些人，難說，都黑著哪！”
好一個心計過人的謝大夫！
一個重要的疑問有了答案：
陳浩和孟娜之所以選擇公安醫院做人流，原來是陸潔夫從中幫的忙！
陸潔夫的這一舉動，有力地說明陸珊珊所講的“她們一家都不知道”陳浩與孟娜打胎的事，純屬一派胡言！
陸珊珊為什麼要在這個問題上，為全家人說謊呢？
陸潔夫為什麼要幫陳浩和孟娜的忙呢？
難道他不知道他的妹妹陸珊珊早已經跟陳浩“談”上了嗎？
孟娜不但做為遲到的第三者從中插了一扛子，而且居然跟陳浩多次發生關係懷了孕。麵對這個事實，陸潔夫不但不為妹妹打抱不平，反而千方百計地親自為孟娜聯係打胎遮醜，這不是太反常了嗎？
難道因為陸珊珊出於對陳浩的“難以割愛”而救助於她哥哥？……
這裏頭有謎！
我相信謎底就在陸潔夫的肚子裏。
我有信心從陸潔夫那裏得到謎底！
從謝大夫家裏出來後，小鳳忽然間：
“你想知道陸潔夫的基本情況嗎？”
我頓時瞪大了眼睛：
“怎麼？你知道？”小鳳自信地衝我一鼓嘴巴：
“在你一接下這個案子的時候，我就通過派出所了解了孟娜的基本情況，同時，對孟娜的親屬，也就是陸副部長一家人，也做了了解。當然，其中就包括陸潔夫。”
說著，小鳳從兜裏掏出一個小藍本：
這簡直是在變魔術嘛！她什麼時候建立了這麼一個小藍本呢？
說不定，上麵也有我和我一家人的基本情況呢！
看我瞪大眼睛盯住小藍本，小鳳一笑：
“放心吧，上麵全是別人的，沒有你的！你的基本情況我還用寫在小藍本上嗎？”
她邊翻開藍本，邊說：“陸潔夫，現年四十二歲，陸副部長之長子。一九六九年高中畢業後，去內蒙插隊落戶。一九七三年在內蒙與同去的北京知識青年彭玲結婚，他們生了一對雙胞胎。一九八0年，陸潔夫調回北京，先後在市外貿局等幾個單位工作過，‘現任京龍外貿公司總經理……”我點點頭：“哦，跟他老子一樣，搞外貿啊！”
小鳳說：
“你怎麼光注意陸潔夫，也不問間彭玲？”
我不解地問：“彭玲怎麼啦？”
小鳳道：
“彭玲現在仍在內蒙！”
我吃涼不小：
“啊，她沒跟著陸潔夫一起回來？”
小鳳搖搖頭：
“沒有。彭玲現在帶著兩個孩子。在多爾拉旗紡織廠工作。是該廠技術科檢查檢室的化驗員。”
我掐著指頭算算：
“陸潔夫調回北京已經十二年啦，怎麼他就沒有把妻子和孩子調回來？＂
小鳳說：
“不但沒有調回來，今年三月份，陸潔夫還跟彭玲離了婚。”
“什麼？今年三月份？”我不由得重複了一句，“三月份不正是孟娜打胎的日子嗎？”
小鳳說：“是的，但願不是時間上的巧合。派出所說，他們是三月份提出辦理離婚的。後來，經法院判離了。”
我問：
“為什麼要離婚？是誰先提出來的？”
小鳳道：
“派出所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反正是離了婚。孩子斷給了彭玲。雙胞胎總不能分開吧？由陸潔夫每月提供生活費。要我說呀，為什麼離婚，什麼也不為，就是陳浩母親說的：‘對錯了門戶’！”
我問：
“那彭玲是……”
小鳳接過去：
“彭玲出身在普通工人家庭，母親早已過世，父親是清潔隊的掏糞工人。家裏有七個孩子，彭玲是老三。”
一個部長的兒子，一個是掏糞工的女兒，現在聽上去多麼不諧調！
一九六九年內蒙插隊落戶的陸潔夫，又會是什麼樣呢？
不過是一個被關進牛棚裏的黑幫的兒子，一還不如掏糞人的女兒呢！
啊，一九六九年！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年月啊：
刹那間，在我的眼前，出現了東北荒原那遮天蔽日的老林，刺骨的寒風夾著大雪和狼嚎，搖撼著老林裏的每一棵樹，也搖撼著老林外的每一憧小土屋。
我和同屋住的插隊難友們，用稻草堵住漏風的破窗，然後披著被子，擠縮在炕下的火堆邊。
火堆裏烤著的幾個土豆，撲撲地放了氣——這就是我們一天的口糧。
是菜，也是飯。
今天還是幾個土豆，可明天呢？
明天如果雪還不停，風還不住，我們幾個尚未成年的孩子，就隻好圍在火堆邊餓一天了。
隔壁傳來了哭聲，哭得很淒涼。
這哭聲和斷斷續續的狼嚎混在一起，更令人心裏一陣陣發抖。
我聽出來了，那是一個黑幫的兒子在哭。
和他住的都是“紅五類”，他總是受欺侮。
我使勁推開被大雪封住的房門，象拉車的老牛一樣躬著身子，頂著能刮掉耳朵的寒風，衝出屋子，來到隔壁。
那個黑幫的兒子頭上頂著尿盆，隻穿著褲權背心，抖做一團地蹲在牆角裏哭。他也不過十六、七歲。兩隻眼睛哭得爛桃子似的。
我問那幾個“紅五類”，幹嘛要這樣欺侮他。
回答是，他倒尿時把尿灑在了地上，臭著大家，為此，不讓他再上坑。他一天的幹糧——五個土豆，也被大夥瓜分了。
我知道，他每天都要為大夥倒尿。
因為他的黑幫爸爸，也是每夭都要為大夥打掃廁所的。
這就叫：“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賣蔥兒賣蒜！”
我把自弓剩下的三個土豆給了他。還沒等他伸手接住，不知是誰，狠狠地打了我一個嘴巴，我沒站穩，頭磕在門上，登時開了個大口子。嘴裏的血和頭上的恤一齊順著臉往下淌
一九六九年啊，插隊的往事，不堪回首！
本來毛主席他老人家好好的，全國人民卻發了瘋似地要保衛他！結果，要保衛毛主席的人們互相打起來，打得頭破血流，死傷無數！我們這些孩子也跑進去胡亂革命一番！革來革去，革到自己頭上了，毛主席一看，不好收拾了，連話都不用說，隻揮一揮手，就把我們遠遠地批發到冰天雪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