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1 / 2)

◎文/晴田

暗戀帶來淡淡心事,它沉澱、沉澱,不知不覺中就沒了痕跡。

我在上大一的時候,曾去看過一場小型的現場演唱會。

那時北京零下十幾度,很多還不太紅的內地歌手,跟欄目組到我們學校附近的一個霓虹燈廠錄節目。

我夾在人群中,拚命地擠到了最前麵。滿場的人擁在一個小小的舞台周圍,我的臉因為發熱而非常紅。人群裏有人大聲叫喊,白樺林!白樺林!我看到一個個子很高的,瘦得有些搖晃的男孩兒站到了台中央。他前額的頭發過長,遮住了大半邊臉,唱歌的時候嘴唇總是咬得扁扁的,唱到“來吧親愛的來這片白樺林”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他的眼睛。黑眼珠的顏色深濃,白眼珠殘酷又傷感。我直直地看了他半分鍾,直到他九十度鞠躬謝幕。

這個小鹿一樣敏感憂傷的眼神,就在滴水成冰的冬天夜晚,將我的魂魄輕易吸走。

再過了半個學期。唱《白樺林》的樸樹變得非常非常紅。

一到下午,學校廣播台就放《那些花兒》,讓原本平常的黃昏也變得有些略略的傷感。我抱著書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忽然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他穿著卡其色的燈芯絨外套,頭發遮住大半邊臉,一隻手拎著一隻暖瓶。

我鬼鬼祟祟地跟著他,跟著他經過4號樓前,經過宿舍樓和小賣部中間的幾棵楊樹,拐彎再走10米到開水房前。這個男孩兒單薄,瘦削,走路晃晃悠悠,另一隻手懶散地插在衣兜裏,背輕微有些彎。我突然意識到,他散淡的氣質多麼像樸樹啊。

我就這麼抱著書,在他身後像磁石一樣看著他。看他擰開熱水龍頭,水柱周圍彌漫著濃烈的白氣,然後關上水龍頭,塞上軟木瓶塞,低頭轉身往回走。他的頭發那麼長,比樸樹的還要長一點,但是也能隱約看到頭發後麵皮膚上輕淺的疙瘩。和我的樸樹一模一樣。

我著了迷似的繼續尾隨。他拎著暖瓶悠閑地走進了學校招待所的門。招待所?他難道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那他豈不是隨時都可能消失。

我在冰涼昏黃的暮色裏絕望起來,突然有點兒想哭。天邊淺淡的紫色漸漸深濃,金黃的雲朵慢慢消褪,將夕陽吞沒在無邊的天幕後麵。

我開始無可抑製地期待再次看到他。然後設想了很多種浪漫的認識方式。

他並沒有很快消失。他迅速成為大眾情人,不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秘密。女生樓3樓的樓道裏,每個係的女生都會說,天啊,那個男孩兒真的好像樸樹!大家像集體行竊一般,三三兩兩地跟蹤、議論,再到水房激動地分享。我也從中知道了他的來路,他是北京某高中高三的學生,來我們學校參加藝術係的考前培訓,這年4月份報考。

他是學畫畫的。我又高興起來。我高中的時候也學過畫畫,跟他肯定有很多共同語言。而且我還算有趣,長得也差強人意,更緊要的是,我讀懂他憂傷的眼睛啊。於是我因為他不能為我隱秘地獨占而感到的沮喪和嫉妒,便又被衝散很多。

我衝動地想要去認識他,又怕驚擾到他。

這天下午,我正捧著本書在床上賴著。

突然宿舍裏有人喊,快看,樸樹!我“噌”地跳了起來,從這邊上鋪躍過一米真空,跳上了靠窗那邊的上鋪,貪婪地盯住那個身影。他低著頭,然一副酷酷的樣子在打水。我目不轉睛,傻傻地笑,完全聽不見舍友的驚叫。

過了半天,舍友才哆哆嗦嗦地說,你剛才跳過兩張上鋪的姿勢太矯健了。假如摔下來,肯定死悄悄。我這才發現,剛才高空跨越了那麼遠一截距離,兩張相隔遙遙的上下鋪之間的地上,碼得整整齊齊6個暖瓶。而那淩空一躍,何其迅捷,未帶半點兒猶疑和思考。

我終於說服自己。

我去學校外麵的音像店買了樸樹的專輯,《我去2000年》。專輯封套上樸樹頭發比我見到他的時候短,單手放在胸前,站在深及腰際的麥田裏。這張專輯包裝嚴密,拿在手裏有些沉甸甸,連同我緊張驚惶又甜蜜的心,它們要一起交給那個男孩兒。

我打聽到他住在招待所115號房間。晚上八點鍾,我特地穿上新買的衣服,心裏設計了很多種對白和結局,然後輕輕敲開了115的門。

他開了門。我慌起來,耳根滾燙,結結巴巴說,你好。他說,你找哪位?我說,我找你。我幫同學送樣東西給你。請問你叫什麼名字?說話的時候我不敢抬頭看,頭低低埋在胸前。他說,張洋。海洋的洋。謝謝你同學,也謝謝你。很禮貌,很好聽的聲音。

那好。再見。我遞過專輯,還夾著一張紅色信紙的信,逃也似的離開。

他在身後關了門。然後我聽見房間內傳出起哄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