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海亮

人因為時間和空間的距離而疏遠,但白樺樹卻靜靜地站在原地見證著真實的愛。

大學畢業那天,男孩兒和女孩兒在郊外的白樺樹上刻上了兩個人的名字。約好了,五年後來這兒相聚。

男孩兒叫宏,女孩兒叫冰。宏去了一家著名的外企,冰自己要求去山區任教。他們說好了,她隻在那兒待五年,五年後,她就回到這個城市,和他結婚。

宏每天都要給冰打一通電話過去。那個山區的小學很閉塞,沒通電話,電話隻能打到村裏,然後由村長跑去學校去叫冰,冰再從學校裏跑到村裏來接,一來一去,耽誤了不少時間。有時掛一個小時的長途,他們隻能在電話裏交談三分鍾。宏剛剛參加工作,長途電話費幾乎花掉了他一半的薪水。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年,冰給宏講她學校裏的故事,說杜鵑花開得紅透了整個學校,說她養的四隻羊已經開始產奶,說來校讀書的孩子越來越多。雞毛蒜皮的,宏心裏聽了很舒服。宏很想去那所學校看一看冰的生活,但他真的沒時間。那個閉塞的地方,一來一回,得七天。宏的工作不允許他有完全屬於自己的七天時間。

宏常常會跑到郊外看那棵白樺樹,三年的時間裏,白樺樹已經長粗,他們的名子卻越來越模糊。宏在心裏默默地算著冰歸來的日子,他甚至為自己和冰在這個城市裏購買了一套麵積很小的房子。

但那次打電話,冰卻沒有來接。接電話的是一位男教師,他說冰去縣裏學習,需要兩個多月才能回來。宏那時正忙著促成一筆大生意,後來的兩個月的時間裏,他就沒有再給冰打電話。

兩個月過去,宏再給冰打通電話,卻覺察出了冰的冷漠。冰不再給他講杜鵑花和山羊,她隻是淡淡地說,生活過得很好,娃娃們都很聽話,你工作忙,以後不必天天往這兒打了。

宏知道這是冰的借口,但他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他又一次打電話追問,冰說,她不想再回到城市裏了,她已經習慣了這兒的生活,她想在這兒生活一輩子。然後,宏在電話裏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們回去吧!冰的聲音,好。男人的聲音,這兒有個門檻,我背你過去。冰的聲音,謝謝,我自己可以。然後他聽見冰說,你以後不必再打來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我將在這裏過一輩子,你不會適應的。

宏感受到深深的傷害和莫大的恥辱。那夜他一個人帶了把刀子,把白樺樹上的兩個名子狠狠地削去。從此他不再相信什麼叫天荒地老,他甚至不再相信愛情。

宏開始拚命地工作,他在公司的業績也逐步地上升,很快,他就從一個普通的業務員升為一個部門的經理,他甚至有了可以自己支配的時間。他想工作上的成績也許能夠讓他徹底地將冰忘掉,但他發現自己做不到。那段感情和那個影子,總是讓他揮之不去。

他數了數,離當初他們約定的日子,還剩二十天。他想,也許他應該去冰所在的那個山區小學看看,看看冰,跟她做一次長談。他沒有對這次長談抱有什麼太大的希望,他隻是想,他們的感情,應該有一個徹底的了斷。他不想這樣折磨自己。

那是怎樣的一座山區小學呀!窗上沒有玻璃,僅僅貼著破舊的報紙,教室裏沒有電燈,課桌是農家吃飯慣用的飯桌,兩排簡陋的校舍東倒西歪地散落在山坳裏。從其中的一間教室裏,傳出了孩子們稚氣的讀書聲。

他終於看到了冰。冰仍然是那麼漂亮,正在教孩子們讀著黑板上的生字。他發現冰是坐在那裏的,她的整個身體,坐在一個破舊的輪椅之上!那一刻,宏被震驚。

整個學校隻有兩位教師,除了冰,還有一位男教師,宏聽出了那就是電話裏的聲音。晚上在辦公室裏,他們三人圍坐在一起吃飯,男教師給宏講冰的故事:

一年前這裏發過一次大水,所有的山路全被衝垮,那時正是傍晚,是孩子們放學的時間。我與冰一起護送孩子們回家,後來我們就遇到了山體滑坡,冰沒有來得及躲閃,被一塊碎石擊中,醫院的大夫說,她可能永遠不會再站起來。為了怕你傷心。為了怕你來找她,她就編出了自己有男朋友的理由。

男教師說這些時,淡淡的,宏卻有一種天崩地裂的感覺。他想起了一年前在電話裏聽到他“我背你過去”的聲音,他突然為自己的遲鈍而羞愧不已。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宏推著冰去看滿山的杜鵑花,他突然發現一棵白樺樹,一棵幼小的白樺樹,上麵刻著兩個人的名子:宏,冰。他認出了那是冰的字跡。

宏笑了,他在兩個名子中間加上了一個字“愛”。他對冰說,我愛你。

幾天之後,這所鄉村小學又多了一位男教師。他不僅帶來了自己的全部家當,還賣掉了自己城裏的房子,並把所得的錢全部捐給了學校。他對冰說,我會留在這裏,和你過一輩子。

那一天距離他們當初的約定,正好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