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有時候是愛找事的一些人。說老實話,在我們的討論當中科學家沒有去出擊、嘲笑文學家的,但是我們的作家頻頻向科學家發起聲討。但是,這才熱鬧呀!難道他們不需要聲討嗎?(鼓掌)在文學已經處於邊緣化的今天,我們幹不了別的,還不能當一回“攪屎棍”嗎!(鼓掌)允許“攪屎棍”,這就是學術民主。學術民主並不是說隻允許經典,隻允許結論,隻允許達爾文這一級與李白這一級的人說話,或者是愛因斯坦這一級的與魯迅式的人發言,同樣,也允許不成熟的不無片麵的發言……我完全讚成管華詩校長所講的,人文和自然科學完全可以攜起手來,誰也代替不了誰,它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覺得這講得特別好。我尤其佩服馮院士的對聯,它太完美了。
……所以,數字裏頭有詩,數字裏頭有情感。福建社會科學院的一個研究員林興宅先生提出一個命題:“最高的詩是數學”,他被很多人罵了一番,我就是覺得它好,但是我無法證明,因為我在極低的水平就是初中的數學裏頭,我享受的那種精神遨遊的快樂,那種在一個自己的符號和數字裏頭來選擇的那種快樂,那種從一團亂麻裏尋找詩意和光明,那種多向思維的快樂……我到時候就硬是把它證出來了,沒有一個題是我證不出來的,我覺得這充滿著詩意。
為什麼呢?因為不管是科學還是文學,都是來源於生活,來源於這個世界,就正如我們論壇上一個教授講的,他說科學來源於人的本體,我覺得這說得太好了,太對了!科學也好,詩也好,文學也好,都是對世界、對人生的一點發現,一點關切,一點探求。這種發現我們從不同的角度上可以來進行,可以啟發我們的思維,啟發我們的認識,也開辟我們的心智,在這一點上我常常覺得智慧也是一種美。不是說光是形象美,我當然非常喜愛,但是智慧美有時是非常吸引人的……我們在這種關切人生,關切世界,在發現這個世界而且在尋找創意尋找智慧和光明這一點上文學家是科學家最好的朋友,科學家是文學家最好的老師,我這樣說老師並不想助長科學家高高在上的氣焰,而是因為我是搞文學的,毛主席教導我們,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
我的即興講話令全場傾倒。事後想起來,也許我有某些花言巧語,有點聽不暇接。我習慣於多向的、平行的與立體的思維,既說到A也說到BCD,說了AB就要說BA,然後是ACBCDC,然後是CDCBCA。我喜歡作多維的立體的翻過來掉過去打開再疊起來的討論探究。我最最傾倒的是瞎子摸象的故事,我們經常上演這樣的故事,扮演一個又一個瞎子。我隻不過是想同時扮演八個瞎子,這樣就多了一點光明。這裏邊有一些觀點,並非即興而是經過了長久的思考。關於科學與文學的挑戰意味,令人恐懼的意味。關於科學對浪漫主義的毀損與創造出來的新的浪漫的可能性。關於科學的局限與文學的局限。關於質疑與對質疑的質疑。關於學問的對象人的與世界的本體的統一性。關於知識與智慧的美與愚昧的不可取。順便說一下,中國朋友現躉現賣的對於科學主義的聲討,弄不好會與中國的迷信與愚昧傳統,中國的源遠流長的反智主義的傳統結合起來,畫虎不成反類犬,追求後現代的結果是回到前現代回到原始巫術回到傻子功如金克木教授所說這樣的例子多著呢。那幾年流行過一種氣功,叫做傻子功,練“功”的人天天念幾十遍“我是傻子,我真傻……”,早在我國處理法輪功事件之前,天津作家馮驥才與蔣子龍就對我說過,這樣下去,什麼唯物論什麼五四精神就全完了,不知道上頭想明白了沒有?
我也常常地佩服馮士?院士的對聯,他說:
文化人不拘乎山形水色畫中顯山詩中流水,
科學家有得於畫意詩情符號乃畫數字也詩。
他還講到科學上的抽象,叫做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他的舉例是牛頓與愛因斯坦。當然,天才的科學家與文學家是能夠相通的,二流的科學家與文學家卻容易互相不理解。
前後我還請過童慶炳、袁行霈、柳鳴九、朱虹、嚴家炎、何西來、黃維?、龔育之、葉嘉瑩、餘光中、白先勇、金聖華等來授課。請餘華、遲子建等來寫作。請了馮驥才、黃濟人、葉辛、張煒、紀宇與軍事醫學科學院原院長秦伯益院士、將軍等來參加海洋大學作家樓的命名儀式。幾位教授作家各有風格。童慶炳旁征博引,絲絲入扣。袁行霈仁心詩心,感人至深。柳鳴九高屋建瓴,神交法蘭西。何西來豪情如火,情理並茂。嚴家炎精細縝密,百發百中。龔育之心平氣和,真理在握。黃維?縱橫馳騁,思緒如電。葉嘉瑩娓娓道來,引人入勝。白先勇至誠所至,金石為開。餘光中學貫中西,雋語妙悟。金聖華親切條理,循循善誘。馮驥才博聞強記,見多識廣。葉辛綿密動聽,娓娓道來。餘華靈敏有加而且有一種厚道,單純至性,同時也極豐贍。他原是牙醫,由於煩了治牙,才想活動到文化館去。先是作曲未成,乃改務小說。他用自己的心去接近與掌握文學,他的文學生命中絕少那種外加的半吊子的胡說八道與非文學反文學的病毒感染。遲子建則同樣有一種對於文學與生命的善良與真誠,有一種大愛與大歡喜。有機會與他們接觸,向他們請教,對於我來說也是極愉快、極有收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