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林場猶如打了敗仗的將士,頹廢的一敗塗地,蕭條極了。幹枯的樹枝在寒風中像極了垂死掙紮的老人,無力搖擺著著即將逝去的軀體。偶爾天氣好的時候,蹦跳出幾隻覓食的鬆鼠,再見不到別的活物。再過些日子,大雪封了山,鬆鼠也藏起來了,倒是那夜裏的狼,沒有了食物,竟然白天也在不遠處窺視著山上這間小屋,貪婪得眼神四處觀望,伺機下手。若是以前父親一定嚇得個半死,可如今來了這位李大哥,心裏踏實多了。李大哥真是個人物,光是看他把家裏拾掇的像模像樣,父親就佩服的五體投地。原先的炕太小,又加出一米來寬,下麵掏了洞,留了口,巧妙的把煙囪安在了門口,屋外搭出一件木棚子來,砌了個灶台,做飯的時候免受風寒之苦。夜裏屋外北風呼嘯,屋內燒起火炕,滿地刮斷的樹枝,都是好柴火,一晚管夠,細心的李大哥,一晚上起來看幾回,所以自從李大哥的到來,父親就睡得無比踏實與香甜。
大雪封山的那段日子,山下的糧送不上來,山裏的人又出不去,幾乎就要斷頓兒。父親急得每天往山下張望。李大哥永遠一副天塌了,有人頂的姿態,優哉遊哉地山林裏四處逛。父親著急地說:“李大哥,你心可真大,再沒人送糧,咱倆倒是沒凍死,鐵定餓死。
李大哥哈哈一笑,剛毅的麵龐更顯無畏的神色:“當然得心大,心小得和針鼻兒一樣,那是娘們兒。沒糧怕啥?沒糧我們就吃肉。”
父親詫異地問:“好我的大哥,糧都沒得,哪來的肉,你不會吃了我吧?"
李大哥又爽朗一笑:“你個窮秀才,你的肉太酸,老子不吃。大哥帶你打野兔子去,野兔子打不著,把那幾隻狼幹掉,每天鬼鬼祟祟的還想拿老子當點心,老子先斃了它。”說著轉身進屋,竟然拎著一隻槍出來。大聲說:“秀才,跟大哥打兔子去。”
父親永遠不知道這位大哥會拿出什麼絕活來,永遠不知道這位大哥身上還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的,急忙追上去,興奮地問:“大哥,你還有槍,你會打槍?這是真槍?”
依然爽朗的大笑:“這是支獵槍,我就用這支槍打過日本鬼子,背著這支槍參加的紅軍。我用槍剿過匪。48年平津戰役,我用槍把老蔣的部隊打得落花流水,負了傷,轉業回來,就是沒去朝鮮過過槍癮,和美國鬼子較量較量。說著猛地抬起槍,隻聽“砰”得一聲,一隻兔子應聲倒地。父親急忙過去,撿起來驚喜地喊道:“真的打中了,真的打中了,大哥你太牛了!”
李大哥突然沉默起來,眼裏流出剛來時的迷茫與惆悵:“牛啥牛,我打了一輩子敵人,身上傷疤全拜敵人所賜,但我爽氣,我開心。我十二歲就沒了親人,日本鬼子一個親人都沒有給我留下,我恨呢,我不怕死,我拚命殺鬼子。鬼子趕走了,老蔣企圖消滅我們,我又戰場奮勇殺敵,我多想和戰士們一樣戰死沙場,那才是軍人的歸宿,可是我帶著他們的願望活下來了,新中國成立了。我高興呢,可如今我們沒被敵人整死,為什麼自己人要把我往死裏整呢?若早知道是這樣,我寧願和他們一樣死在戰場上,那樣光榮,光榮!說著突然向天上開了一槍,竟然蹲在地上嗚嗚大哭起來。父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知道李大哥還有什麼秘密,隻是覺得李大哥絕非一般人物,父親手裏拎著兔子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呆呆地看著李大哭嚎!
李大哥突然停止哭聲,叫罵道:“你個窮秀才,看啥,走回去洗兔子,晌午吃肉。”父親歡喜得像個孩子,大聲應道:“哎!李大哥剩下的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回去以後,李大哥輕輕擦拭著那把獵槍,呆呆望著山頭,沉思著,父親趕緊把火生起來,熱水,剝兔子皮,掏出內髒,清洗幹淨,燉了一鍋兔子肉。肉好了,父親盛一碗出來,李大哥從衣兜裏摸出一個小瓶子來。瓶子是很精致,不是玻璃的,父親笑著問:“這個瓶子真輕巧,還是鐵的。”
李大哥嗬嗬一樂:“這是不鏽鋼的,哪裏是鐵的,這裏裝的是酒,這酒是我的一個老部下,在朝鮮打老美的時候的戰利品,偷著拿回來送給我的,知道我好這一口。今天有肉,就解解饞,平常舍不得喝呢!”說著擰開抿了一口,隨後遞給父親::秀才,你喝一口。”父親急忙擺手:“不喝,不喝,太辣,喝不了,大哥,你留著喝。”看著父親的窘像,李大哥眉頭一皺:“你說,打仗都像你們秀才一樣,那高地能攻下來,中國能解放。”父親不服氣地說:“那秀才都在營帳裏遠籌帷幄,毛主席就是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