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唐 第一篇空慚馭兆人——武則天(624年-705年)(1 / 3)

初啼音:得見天子安知非福

武則天是並州文水(今山西文水)人,父親武士彠先是經營木材運銷致富,後來做了隋朝的鷹揚府隊正。李淵在汾、晉行軍時,常到武家落腳,李淵起兵反隋後,武家資助過錢糧。唐朝建立後,武士彠以功曆官工部尚書、荊州都督,到李世民繼位,獲封應國公。武則天的母親是隋朝宗室楊達的女兒,一麵篤信佛教,一麵又內行不檢,武則天的醉心權勢、信奉佛教,乃至淫亂自恣等特性,多少受父母影響。

那年,並州刺史聽說武家女兒美貌非常,才十四歲就已豔名遠播,於是上呈以邀寵,果然太宗高興地召武氏女即日入宮。

母親楊氏突然接到太宗敕書,不禁失聲痛哭,女兒臨上車時猶邊哭邊囑咐,武家女孩卻談笑自若,勸慰說:“女兒得見天子,安知非福?何必先自悲泣!”

武家女孩入宮見太宗,一點也不慌張,儀態萬方地盈盈下拜,自陳姓氏,三呼萬歲,無不合體。太宗叫她起來,仔細端詳,果真芙蓉出水,才豆蔻年華,身子卻已發育頎長,胸前聳起兩座玉峰,腰兒細細,臀自肥肥,仿佛十七八歲的樣子。太宗最有感覺的,還是她的那雙俏眼,波光流轉,再加上甜甜嬌喉,太宗當即就情牽意迷。更讓太宗出乎意料的是,夜間侍寢時,這小嬌娃已頗解風月,太宗起初還怕她禁受不起,誰知春風一度後,她卻更現柔媚,太宗禁不住對她慷慨再三。

春宵常苦短,紅日漸映窗,太宗得起來視朝了。他勉強離開溫柔鄉,看那被底嬌娃,朦朧酣醒,酥胸半露,那是越瞧越愛,於是賜了她芳名:媚娘。武家女孩睡眼惺忪,在枕上嬌媚地謝恩。

當天太宗下詔,冊封媚娘為才人,居福綏宮。按照唐初後宮製度,有所謂“四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的編製,也就是說,除了皇後,還有一百二十一位妾侍,另外還有上千沒名號的宮女。後宮編製嚴謹,隻能依次升補,不能巧立名目,隨意更改。武則天受封“才人”,算起來在禦妻中排名三十幾位,以她十四歲的年紀,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

從此,就連新近邀寵的蕭後也不複召幸,太宗一心一意地愛戀著媚娘,一退朝就喚著媚娘,抱在懷裏,撫摸玩弄一陣子,媚娘就也一味地弄嬌作憨,更加解風情,勾得太宗更加挑逗她。

一天午後,太宗坐在月華池邊看鴛鴦戲水,媚娘捧著拂塵站在一旁。這時左右無人,四周安靜,池中一隻文彩華美的鴛兒,突然追趕著另一隻鴦兒,就在水麵上成了好事。媚娘不禁掩著朱唇兒嗤地一笑,同時拿媚眼斜向太宗。

媚娘掩唇嬌笑,又媚眼微斜,再加她粉頰上的紅暈,分外的嬌羞可愛,太宗立刻性趣勃發,摟過媚娘,仿著那對鴛鴦在椅上成了好事。

媚娘畢竟尚幼,身軀還嬌嫩,在承恩之際,香汗恰遇冷風,當夜就有點發熱,偏太宗又狂熱地一連臨幸三夜,媚娘被弄得病倒,一病就是二十多天。其間,太宗臨幸別處,而躺在病床感受到冷落滋味的媚娘不禁開始為自己的將來謀算:眼下雖得寵,但太宗畢竟五十望外,享國不久,且又多內寵,自己位卑年小,諒也得不了幾日的風光。尤其想到臨行前母親的淚眼,危機感就越發迫切了。從此武才人再不把太宗的寵愛放在心頭,暗暗地在諸位王子中物色。

這邊媚娘心中謀劃,那邊太宗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武則天侍候太宗共十二年,太宗對她也寵愛有加,可太宗始終未予晉級加封。這是為什麼呢?原來,有兩件事使太宗耿耿於懷。

一件事是西域曾進貢寶馬“獅子頭”,能日行千裏,但性烈難馴,很多精壯馴馬師都弄得灰頭土臉,甚至傷筋折骨,就連騎術精湛的太宗也被掀翻下來,無可奈何地望著這匹寶馬不住搖頭歎息。不料武則天卻奏稱:“隻要給我三樣東西,就能降服這匹馬,也就是皮鞭、鐵錘、利刃。先用皮鞭打得它皮開肉綻,死去活來。還不聽話,就用鐵錘敲它的腦袋,使它痛徹心肺。如果仍不能製服它的暴烈性情,就幹脆用刀子割斷它的喉嚨算了。”太宗閱人多矣,但還從未見過如此厲害的女子,況且還小小年紀,因此對她起了戒心。

另一件事是民間秘傳:“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對此,太宗垂詢太史令李淳風。得到的答複是:“此人已在宮中,三十年後當有天下,殺李唐子孫殆盡,其征光已成。”太宗大驚失色,準備盡殺可疑之人,其中包括武則天。李淳風勸道:“天之所命,人不能違,王者不死,徒多殺無辜;且自今以後三十年,其人已老,或有慈心,為禍或淺。今若殺之,上天或降下年輕力壯的來,肆其怒毒,恐怕那時陛下的子孫更無遺類。”於是太宗作罷,武則天得以不死,但她的地位受到極大限製。

撩李治:先沐金盆雨露恩

彼時承幹太子已因謀反罪廢為庶人,死在黔州,依照定例,嫡係四皇子魏王李泰最有希望立為太子。

魏王長得英俊,愛結交賓客,太宗寵他,下詔在魏王府立文學館,魏王就在館中著書講學,一時王府門庭若市,滿朝文人學士無不拜訪,魏王美譽遠揚。年輕妃嬪於是多暗中籠絡魏王,獨有媚娘不然。

晉王李治雖也是嫡出,但因生性懦弱,常受兄弟欺侮。娶妃王氏,是從祖母同安長公主的孫女,生性貞靜,常受妃嬪們奚落。內仆局也明欺晉王夫婦,一切供應都十分刻薄。因此魏王府中侍從如雲,器具豪華,而晉王府中卻婢仆零落,簾幕蕭條,乃至王妃自己補衣服,晉王親自擦窗戶。就在這時,媚娘私自送來銀錢綢緞作貼補,又從自己的宮女中挑選十六名給晉王使喚,媚娘還常來找王妃閑談,於是她在晉王府大受歡迎。

有一回,李治病了,一病就三個月,王妃朝晚看護,非常辛苦,媚娘不時進府探望。那天,媚娘又來,她讓王妃回房去休息片刻,替她看護。王妃操勞過度,正想補覺,難得媚娘這麼體貼,於是回房睡去。不久,李治如廁,回房時見媚娘端著金盆來。李治坐到床沿,媚娘捧水給李治洗手。人在患病時,倘有人憐惜,最易動情,何況還是風情萬種的媚娘。明晃晃的盆中水倒映出媚娘的如花麵寵,李治情不自禁地用手蘸水,輕輕地彈到媚娘臉上,戲吟道:

乍憶巫山夢裏魂,陽台路隔恨無門。

媚娘回道:

未曾錦帳風雲會,先沐金盆雨露恩。

一個心旌搖曳,一個色授魂予,於是就成了好事。李治很忠厚,在枕上立誓說:生生世世不忘今日之情。

此後,因為媚娘深知太宗性格,就暗暗指教李治如何討得父皇歡心。那天,太宗命諸皇子學騎射,李治卻推辭不去,說臣兒所願惟得居膝下以奉至尊,太宗非常感動,於是傳諭工部,在寢殿左側造別院,使李治搬入。

李治借著頻繁的接觸,喚起了太宗濃濃的父子情,長孫無忌也全力保舉李治,太宗說:“朕亦有立雉奴之意,奈何雉奴仁懦,恐將來為宗社之憂。”雉奴是李治的小名。長孫無忌力言仁義為大治的根本,其他無妨,於是太宗就下詔立第九子晉王李治為太子,入居東宮。

東宮靠近後宮,從此媚娘與太子來往得更密切了。太子妃平日暗地留意,也撞到過幾次,但感念當初媚娘的指點,使他們夫婦得有今日,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媚娘二十五歲那年,一場痢疾讓太宗病倒,李治代理國事。兩個月後,太宗駕崩,褚遂良、長孫無忌受太宗臨終顧命,扶太子接位,稱高宗。

太宗另有遺詔,凡是經他召幸的宮人、女官,特別是“世婦”及“禦妻”,均須離開內宮,入寺為尼。媚娘於是隨眾妃嬪出宮,來到感業寺水仙庵削發為尼。高宗特別囑咐內侍,凡是水仙庵中的器用服食,務必供應豐美,還不時打發心腹拿奇珍異寶賜予媚娘。

高宗即位後,王妃立為皇後。高宗有禦妻八十一人,內中雖有幾個也合意,但比之媚娘那番嬌媚,仍是天凡之隔。然而,先王之命難違,高宗也隻能在夢中與媚娘相會了。

小插曲:蕭淑妃得寵

盛夏的一天,高宗帶著一個小黃門,漫步走到禦苑長廓下納涼,忽聽一縷簫聲幽幽傳來,高宗獨自分花拂柳,尋聲找去。

小黃門在長廓下守候半晌,不見萬歲出來,而那簫聲卻已停住,看看西北角有烏雲,大有雨意,小黃門不敢大意,就尋著萬歲爺的足跡找去。

曲徑通幽,從花間葉底望去,隻見兩個人影兒在葡萄架下肩並著肩,臉貼著臉,一個看妝扮是宮中嬪娥,另一個卻是萬歲爺。此刻那宮娥正把粉臉軟貼在萬歲爺的肩頭,手中弄著那支玉簫,低聲細語,柔柔款款。

這時,下雨了,高宗拉著宮娥奔去來喜軒。軒內,高宗慢慢飲酒賞雨,撫摸著那宮娥。她冰肌玉骨,身材苗條,眉心兒的一點紅,配上朱唇兒的嫣然一笑,宛如盛開的鮮花,讓高宗的心都醉了。

宮娥自道姓蕭,小名雲兒,進宮三載,是來喜軒的良娣。高宗調笑道:“來喜,來喜,今夜果然喜來。雲兒,雲兒,今宵朕就與你雲雨一番如何?”蕭良娣頓時不勝嬌羞,紅暈靦腆,忙跪下謝恩。高宗扶她起來坐在膝下,讓她再吹一曲。

這一夕的來喜軒,高宗樂得銷魂,第二天就冊封蕭良娣為淑妃,賜居彩霞宮。從此高宗每日朝罷就鑽進彩霞宮,飲酒歌舞,快樂逍遙。

蕭淑妃在母家時製得一手好湯餅,於是在宮中設下內廚房,親自烹調各種美味湯餅,萬歲爺讚不絕口,對她的性致也越來越濃烈。

她又讓大廳輕紗四垂,自己穿身白色舞衣,在紗帳中扮成嫦娥,婉轉俯仰,輕盈飛舞。紗帳後有燈兒做成明月,由宮人舉著,那明月由遠而近,愈近愈大,光照一室,而嫦娥就這在明月光輝中翩躚起舞,仿佛仙子下凡。高宗邊飲酒邊觀賞,不覺心馳意癡,正看得出神,那嫦娥忽然直奔出帳,撲進懷中,高宗頓時激情奔湧,也不顧左右內侍,擁著嫦娥就倒進帳中,內侍們急忙退去,蕭淑妃的嬌笑和呻吟卻早已送到戶外。

高宗和蕭淑妃盡情恩愛,哪有心思顧念到皇後的孤寂和妃嬪們的嫉妒呢。王皇後忍無可忍,就授意侍郎上官儀上奏本,請皇上愛惜精神,勤理朝政,別玩物喪誌。高宗一笑置之。

王皇後又召集幾個妃嬪商量對策,內中劉貴妃和王皇後最是投機。當初王皇後無子,劉貴妃就把兒子李正本過繼給她,李正本是李治的長子,於是在李治登基後成為太子。

眾人商議了半天,也沒好法子,這時劉貴妃忽然說:“萬歲不是很迷戀武才人?娘娘不是也撞見過幾次?如今不妨悄悄把這個武才人喚進宮來,都說新婚不如久別,包管萬歲爺見了武才人,就把那個淫賤的蕭丫頭丟到一邊了。”

妃嬪們都說是妙計,獨有王皇後搖頭說:“前門驅虎,後門卻招狼,咱萬歲爺是個最沒主意的人,見一個愛一個,隻怕那媚娘也不好惹啊。”

而此時的媚娘,正對著青燈古佛回首往事,空歎繁華如夢。她已二十六歲,正值女性身心均臻於圓熟的年紀,卻日夜聽鍾鼓更漏,任芳華虛度。念起如今已貴為天子的李治,她心中時而湧起希望,然而等待的時間也太久了些。

重入宮:憔悴支離為憶君

不久,蕭淑妃懷孕了,劉貴妃深怕蕭淑妃若生下男兒來,仗著萬歲爺的寵愛,奪了她兒子的太子位置,因此又催王皇後安排媚娘進宮。

事有湊巧,這時正值太宗周年忌日,京師地方,大小寺院,齊做佛事追薦先皇,高宗也親自到各寺院拈香祭典。到了水仙庵,女尼們料理出一桌素席,請高宗用齋。高宗端起一隻白玉酒盅兒才要飲,卻見盅兒上雕著篆體雙鉤的“媚”字,高宗頓時記起水仙庵是武才人落發修行的所在,不覺觸動舊情,下意識尋望,果然在人群中認出伊人。但見桃花如舊,人麵依然,隻是少了一頭長發,此外豐姿媚態,一如從前。

原來,媚娘料定太宗祭日,高宗必定來此,於是特意打扮得簇新,並製作了媚字酒盅,一大早就出門迎駕,隻是人群紛攘,高宗沒能認出來,好在白玉酒盅在關鍵時刻幫了大忙。舊情複萌的高宗不由得悲喜交集,情不自勝,也沒了吃的興致,令侍衛在外候駕,自己攜了媚娘直入她的雲房。

高宗剛坐上禪床,媚娘就一頭撲進他的懷裏,涕泣欲絕,說話聲斷斷續續:“陛下位登九五,竟早忘了昔日恩情,媚娘卻朝夕相思,如今陛下一去,再也不必以薄命人為念,媚娘也不會怨恨陛下的。”

高宗忙替她拭淚,說:“朕何嚐忘卿?隻因喪服未滿,不便傳召,今日特意親身到此,無非是為了與卿重圓舊夢。”

媚娘這才收淚,說:“陛下果真不棄,就等媚娘蓄了發,再接我進宮如何?”

媚娘邊說邊坐到高宗膝上,追述一年來的苦楚,淚珠不斷,弄得高宗也嗚咽起來。媚娘見高宗傷感,就換上千柔百媚,用盡前段時間與情郎練的本事。

原來,媚娘落了頭上青絲後,本欲認命念佛,無奈春花秋月處處撩人,良夜孤衾時時難耐,於是附近白馬寺中的一個英俊僧徒得以乘虛而入,湊成一對禿頭鴛鴦,讓媚娘的日子好過不少。

當天,高宗差點就把身子熔化在了媚娘身上,青天白日,又是出塵禪床,卻也忍不住就布雲興雨。

高宗臨上鑾輿時,依依難舍,媚娘從袖中拿出此前寫的《如意娘》遞給高宗,叫他知道她是一直盼著他來的: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

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沒多久,蕭淑妃產下皇子,劉貴妃急眼了,連忙跑到王皇後宮裏,喊道:“不得了!萬歲爺從此要把那個蕭婢子寵上天去了,三五年後恐怕要把這小東西立做太子,把那蕭丫頭封作皇後。”這番話使王皇後下了最後的決心。

於是那邊高宗見蕭淑妃產子萬分歡喜地賜名素節,妃嬪百官紛紛前來賀喜;這邊一輛輕車悄悄停在正宮門前,一位嬌貌輕盈的女尼下車,拜倒在王皇後腳前,謙恭地稱娘娘千歲。

二十七歲的媚娘已是鬢發如雲,因為高宗的承諾,她一直暗暗蓄發。雖然高宗遲遲不派人來接她入宮,雖然她也清楚軟弱的高宗幾乎不可能抗拒大臣和妃嬪的非議,但是她仍緊緊抓住這一絲希望,因為這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

而王皇後在見到媚娘的小長發時,心裏咯噔一下:她早有準備,早就開始留發,她早就知道自己會回皇宮來。

陰差陽錯入宮的媚娘,賣命地服侍王皇後。她每日像宮女一樣伺候皇後的飲食起居,閑暇時又說笑著替皇後解悶。王皇後漸漸放下疑慮,開始有點喜歡她,不時賞賜金銀衣飾,媚娘將賞賜悄悄分給宮女,於是正宮上下無不說媚娘的好。劉貴妃甚至還和媚娘拜了姐妹,把媚娘拉到自己宮中,同起同臥,十分親密。

媚娘在宮中如魚得水,越發出落得容光煥發。恰這時高宗寵愛蕭妃的心思也差了些,有時也臨幸正宮。而蕭淑妃一聽說萬歲留宿正宮,就大罵皇後是騷狐狸,又接二連三地打發人來假說素節哭喚阿父,直到硬是把萬歲逼回彩霞宮才算完。

那天高宗又臨幸正宮,帝後對坐用膳時,皇後故意說:“當年若無武才人為陛下設謀,如何能有今日?可憐那武才人自先皇去世以後,就守著暮鼓晨鍾,在空門中度著寂寞光陰,陛下也不憐念一下她嗎?”

被觸動心弦的高宗不由得重歎了一口氣,傷感地說:“空門一別,有如隔世,每值花前月下,如何不念?隻因關係到先皇的名分,且美人也已削發出宮,一切都無可挽回了。”

王皇後這才慢悠悠地笑著說道:“妾身知陛下不能忘情於武才人,所以特為陛下物色了一個女子,其容貌舉止活脫脫就是真媚娘,今天特獻給陛下,以解相思之苦。”高宗自然急急要見,於是兩個宮女扶著媚娘從重重帷幕之後走了出來。

高宗當即心花怒放,連聲讚歎皇後的好,當夜就在西宮臨幸媚娘。

武則天首次入宮是十四歲,做了太宗的小女人;再次入宮是二十七歲,以成熟的風情與母性的柔情,把小她四歲的高宗撩得如癡如醉。這一夜的顛鸞倒鳳,比當年的偷情大不相同,那時是喜中帶懼,此時是樂極無憂,況兼媚娘惑主有術,床笫之間手段高超。歡喜十分的高宗當即許下無數誓願,幾乎把她寵上天。

第二天,高宗冊封媚娘為昭儀,算是“九嬪”之首,僅次於皇後及“四夫人”,在後宮已是排名第六的人物了。高宗為給武昭儀接風洗塵,還特意擺夜宴慶祝,可謂風風光光。宴席上,武昭儀作《早春夜宴》:

九春開上節,千門敞夜扉。

蘭燈吐新焰,桂魄朗圓輝。

送酒惟須滿,流杯不用稀。

務使霞漿興,方乘泛洛歸。

武昭儀乘著酒興,豪氣可謂直衝朗月,然而平日裏,她卻是步步小心,時時在意。她每日仍到正宮服伺皇後起居,仍為皇後說笑解悶,晚上內侍往往要來正宮催促好幾次,她才肯告別皇後去麵聖,並且隔幾天就親自送皇帝到正宮來,勸皇帝不可失了夫婦患難之情。

當皇後:顯號恐玷徽音

高宗對武昭儀越瞧越愛,再加王皇後日日讚美,說她如何殷勤溫恭,更是對她越愛越憐。蕭淑妃本來就對武昭儀又恨又愁,偏偏武昭儀隻是一味巴結王皇後,根本不把蕭淑妃看在眼裏,蕭淑妃不斷在高宗麵前抱怨,惹得高宗開始討厭她。武昭儀抓住時機,委婉地說蕭淑妃出身卑微,生性淫賤,隻知一味沽寵,全不顧及後妃大禮,勸皇帝少親近為是。高宗感覺武昭儀的話在理,就開始冷落蕭淑妃,王皇後和劉貴妃因此十分感激武昭儀。

武昭儀在床笫間妖冶浮蕩,把個風流天子撩得顛倒癡迷。可每當她斂容勸諫時,眉梢眼角就露著嚴正之氣,不由這位懦弱的皇帝不畏懼。若依從了她,一轉眼就又是那個秋波淺笑的媚娘,若不依從,她那副輕顰薄嗔,叫人看了又敬重又憐愛。日子久了,高宗就被武昭儀調弄得千依百順。

有時高宗遇到大臣爭執難解的事,回宮和武昭儀一說,她總有辦法處置。從此高宗越發對武昭儀另眼看待,每天都把朝廷大事和她商量,又把各路奏章給武昭儀閱看。武昭儀本就讀過很多詩書,頗有見識,於是替皇帝批奏章,起初還先跟皇帝商量妥當再批寫,後來高宗嫌麻煩,一切奏章都由武昭儀做主批閱。而她批的奏本語言得體,處置得宜,百官毫無異言,高宗於是加封武昭儀為德妃。

媚娘地位一高,首先就拿劉貴妃開刀,她先在高宗麵前說王皇後和蕭淑妃兩人不和,全是因為劉貴妃從中挑撥。又說劉氏仗著太子是她親生的,就任意播弄是非,宮廷之內不能容此小人。然後武德妃又對王皇後說,當今太子既然經皇後認為親子,如何又留在劉氏宮中,他日太子覺悟,不是使皇後的一番苦心付諸東流?於是年長色衰的劉貴妃被廢為庶人,打入冷宮,不得私見太子。與此同時,高宗又升武德妃為貴妃,隻差皇後一級,蕭淑妃都在武貴妃之下。

接下來武貴妃又日夜在高宗跟前說蕭淑妃居心陰險,仗著生有皇子就在外麵結黨營私,意欲謀害太子,把自己的兒子立做太子。本來蕭淑妃就求過高宗立她兒子做太子,所以高宗對武貴妃的話半信半疑。武貴妃又悄悄把這話說給王皇後,王皇後懷恨蕭淑妃,自然也幫著在高宗麵前進言。

蕭淑妃感覺大事不妙,悄悄趕到正宮,在王皇後跟前不住地叩頭,跪著求著哭著說:“婢子千不該萬不該獨自霸占萬歲的寵愛,但婢子終究隻是個愚昧女子,時時刻刻隻是擔憂著失寵,天日可鑒,婢子實不敢在萬歲跟前進娘娘的讒言。而這武貴妃先是驅逐劉貴妃,現在又要驅逐婢子,婢子雖萬死不足惜,但婢子被逐之後,這武貴妃就要不利於娘娘。婢子素知娘娘寬容善良,和武貴妃完全不是一路人,到時娘娘想起婢子今日之言,恐怕悔之已晚。婢子今日一片真誠,奉勸娘娘不如留著婢子,為娘娘做耳目。婢子願歸還皇帝的冊封,從此不再回彩霞宮,隻留在娘娘身旁做忠心的奴仆。隻求娘娘救我!”

這番話情真意切,果然將王皇後勸醒,於是兩人共商如何抵製武貴妃。但為時已晚,聖旨很快就下來,蕭淑妃被貶為庶人,打入後宮牢中,凡蕭淑妃親族都捉去充軍嶺南。

不久武貴妃產子,取名弘,母以子貴,高宗又想著提升武貴妃的地位。然而,唐宮定製中,貴妃僅次於皇後,已是妃嬪的極限,於是高宗在貴妃之上加了個宸妃,一切起居服用車馬儀仗和皇後僅差一級。宰相韓瑗和來濟極力反對,此事最後未成。高宗見加封不成,索性恩及武貴妃親族,拜武貴妃父親武士蒦為司徒,哥哥武元慶為宗正少卿、武元爽為少府少監,堂兄武惟良為衛尉少卿、武懷遠為太常卿,族侄武承嗣為荊州都督。一門富貴,內外煊赫。

王皇後見皇帝專武貴妃,武貴妃權威愈盛,而自己勢力孤單,不得不凡事忍讓。武貴妃卻越發自高自貴,根本不把皇後放在眼裏,也不守做妃子的規矩。六宮妃嬪遇有喜慶大節,都要到正宮裏去行朝賀禮,武貴妃卻從不去行禮,王皇後反而要去武貴妃宮中,武貴妃和王皇後說起話來竟是稱姊道妹。

每值皇帝朝罷回宮,總是駕幸武貴妃。武貴妃細問朝廷大事,有時還說皇帝某事處置失當,某事調理失宜,皇帝非但不惱,反而稱讚武貴妃是女中丈夫。武貴妃一聽,就借寵撒嬌說要跟皇帝一起上殿聽政,皇帝竟答應了,當即傳諭內侍省,在太和殿上掛起簾子,簾內照樣設寶座。第二天早朝,武貴妃也按禮穿大服,用一半皇後儀仗,坐寶輦,率內侍和宮娥,前呼後擁地和皇帝一齊上太和殿,在簾內坐著,受百官朝拜。隻見那班大臣輪流上殿奏事,皇帝當殿傳旨,該準的準,該駁的駁,約摸一個半時辰就鳴鼓退朝。從此成了例規,武貴妃每天垂簾聽政,遇有疑難之事,武貴妃就在簾內低語告訴皇帝如何解決,皇帝就依此傳諭。高宗原本就很偷懶,每日坐朝跟大臣奏對很煩,如今事事有貴妃替他拿主意,且話也得體,日子久了高宗坐朝也非得有貴妃陪著他了。

王皇後實在看不過去。那天,高宗和武貴妃朝罷回宮,王皇後手捧奏本在宮門口候著,一見高宗駕到,就跪倒在地,雙手高擎奏本,口稱:臣妾有奏本在此,願吾皇過目,依臣妾所奏,從此免武貴妃臨朝,實國家之大幸。高宗打開奏本,上麵引用太宗文德順聖皇後長孫氏的話說:“牝雞司晨,家之窮也。”高宗警醒,果真不再帶貴妃臨朝。

從此武貴妃對王皇後恨之入骨。本來她見高宗皇帝庸懦無能,自己好不容易能夠垂簾聽政,正在慢慢培植黨羽,以獨攬朝政大權,不料被王皇後上了一本,打破了她的美妙計劃。

恰巧這時武貴妃又生了個女兒,高宗非常喜愛,在宮中大排筵宴慶祝。六宮妃嬪為博武貴妃歡心,個個送賀禮。正宮裏有位趙婕妤,勸王皇後須格外忍耐去籠絡武貴妃,以圖恢複皇恩。王皇後聽罷特令宮女拿彩繡衣裙並黃金百兩去賞給新生的小公主。

幾天過去,依舊不見皇帝回心來正宮,武貴妃甚至也沒打發人來謝賞,王皇後心中萬分惱悶,趙婕妤就再三勸王皇後親自去貴妃宮慰問,乘機探聽皇帝的消息。王皇後見事已如此,不得不低頭,就到貴妃宮中,對武貴妃陪著笑百般撫慰,武貴妃卻以高高在上的架勢,對王皇後不理不睬。王皇後尷尬萬分,低頭不語,心裏非常難過,更是非常後悔。

不久,王皇後突然發現武貴妃不知何時不見了,宮女說是去禦園采花了,想是一會兒就回來。王皇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忽聽床上小公主哇哇哭啼,於是走到床邊,抱起小公主安慰她。王皇後雖無子女,卻非常喜歡小孩,小公主經她輕摩柔弄得舒舒服服,於是改哭為笑,好一會兒又沉沉睡去。王皇後便放下嬰兒,蓋好被子,見武貴妃仍未回來,就徑自回正宮去了。王皇後一回到宮中,想想自己受的窩囊氣,倒在床上,狠狠地痛哭了一場。趙婕妤正在一旁勸著,忽見小宮女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喊道:“武貴妃新生的小公主死了!”

王皇後萬分詫異,說:“剛才還睡在我懷裏好好的,怎麼就死了?”

在此之前,武貴妃曾費盡心計,買通看守正宮的門監,把用邪術謀害皇帝的罪名加在王皇後母親柳氏的身上,指望高宗一怒廢了王皇後,誰知皇帝僅僅是禁止柳氏入宮。恰巧王皇後肯屈駕到貴妃宮中,又抱了那倒黴的小公主,武貴妃當即下了狠心。

王皇後前腳一出宮,武貴妃後腳就從側室進來,偷偷走到床前,掀被一看,女兒睡得香甜,四下正無人,她咬定牙關,兩手緊緊扼住親生骨肉的喉嚨。女嬰眼睛瞪大,張著嘴巴,渾身抖動,小手不斷拍打扼住喉嚨的大手。武貴妃麵目猙獰,雙手箍得更緊,搖頭悄聲說道:“為娘保護不了你。為娘逼不得已。為娘一定會為你報仇!”女嬰嘶啞著氣絕身死。武貴妃悄悄放好女嬰,仍用被子蓋住,轉身從側室出門,去禦園摘了新開的花兒,然後回宮跟宮娥說笑。

高宗每日退朝必到貴妃宮,果然沒多久就等到高宗。高宗見麵就就調笑武貴妃說:“美人愛花,是因為美人如花,可花和卿相比,尚有慚色呀。”

武貴妃忙柔媚地說:“聖上過獎了,臣妾哪敢比花呢?隻是臣妾素來愛花,所以剛才去禦園采了花來,恭候禦駕。”

高宗望向裏屋,說:“朕的乖女兒還在睡嗎?”

武貴妃回道:“睡了很久了,估計也好醒了。”

高宗高興地說:“快把朕的乖女兒抱來!”

宮女忙進屋裏抱小公主,接著忽聽宮女一聲驚叫,連跑帶跌地衝出房來,噗地跪倒在皇帝和貴妃跟前,渾身哆嗦地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高宗十分詫異,忙問什麼事,宮女磕著頭哭道:“奴婢該死!小公主不知何時歸天了!”

高宗和貴妃都大驚失色,高宗拉住貴妃的手,闖進屋裏看,小孩兒果真是死了。武貴妃忍了半天的淚終於宣泄出來,哭得呼天搶地,高宗跳腳跑出房去,咆哮大怒,嚇得合宮的內侍齊齊跪在皇帝跟前,不住地叩頭。武貴妃哭著斥問侍女:“我剛才去禦園采花,不過隔了片刻,好好的小公主怎麼就沒了?難道是你等與我有仇,謀害死的嗎?”

高宗不由分說,喝叫把看管孩子的宮女八人和乳母四人一齊綁去絞死。武貴妃忙說慢著,然後盤問她們可有見到什麼人進宮來。宮門監忙奏說:“今天隻有皇後娘娘進宮來探望小公主。”

高宗忙問:“皇後可曾抱過小公主?”

宮門監怯生生地說:“臣不敢妄議皇後。”

高宗氣昏了頭,怒道:“什麼皇後不皇後!看朕廢了這賤人!是不是這賤人下的毒手?待朕問問她去!”

那天夜裏,武貴妃帶泣帶語,聲聲怨著王皇後惡毒。此時高宗已冷靜許多,沉著臉說:“皇後未必能下此辣手,卿不可早下結論,等好好訪查訪查再說。”

武貴妃忙點頭,親熱一陣後,尋機又嗚嗚咽咽地將皇後的種種不是說個不停,一番蜚語誣蔑,果然再次煽得高宗動怒,狠狠說道:“如此悍婦,天理難容,看朕不廢了她!”

武貴妃露出害怕神色,對高宗說道:“廢後是何等大事,陛下不宜因為臣妾的隻言片語而莽撞舉事,且盈廷大臣,無人知曉內情,豈不出來諫阻?還請陛下三思,寧可逐妾,不可廢後。臣妾也實在不願再留宮中與皇後相處,女兒已死,妾心已碎,妾命薄福淺,與陛下的緣份已盡了!”珠淚滾滾,步步緊逼,直到高宗決意廢後,讓武貴妃取而代之。

然而,廢後畢竟是國家大事,非得皇後犯了大錯,由大臣奏請才可以,高宗再度猶豫,武貴妃勸道:“當今大臣中最可畏的莫如長孫無忌,他是國舅,凡事國舅不答應,文武百官就都不敢答應。如今隻須在長孫國舅前把話說通,這事就好辦了。”

於是高宗偕武貴妃乘便輦來到長孫國舅的府第中。一番收買人心之後,武貴妃如願以償。高宗下詔廢王皇後為庶人,與蕭庶人同入冷宮,又立武貴妃為皇後。詔曰:“武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後宮。朕昔在儲貳,常得侍從嬪嬙之間,未曾迕目,聖情鑒悉,每垂賞歎,遂以賜朕,事同政君,可立為皇後。”

654年初春,武媚娘二次進宮,當時她低聲下氣,見人就巴結討好,而在第二年冬天,她就威震後宮,成為了萬人之上的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