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唐 第一篇空慚馭兆人——武則天(624年-705年)(2 / 3)

武後冊立那天,所有朝臣命婦都到肅儀門朝賀。接著武後又隨高宗參見宗廟,太和殿和坤德宮都排下盛筵,武氏合族都進宮享宴。武後父親武士蒦封周國公,武後母親楊氏封榮國夫人。宗廟內,武後吟詠《唐武氏享先廟樂章》:

先德謙撝冠昔,嚴規節素超今。

奉國忠誠每竭,承家至孝純深。

追崇懼乖尊意,顯號恐玷徽音。

既迫王公屢請,方乃俯遂群心。

有限無由展敬,奠醑每闕親斟。

大禮虔申典冊,蘋藻敬薦翹襟。

這首樂章可謂冠冕堂皇,此時的武後已是躊躇滿誌。

這時,立挺武後的大臣許敬宗上奏說:“前後王氏,父仁佑,無他大功,隻因中宮懿親,便超列三等,今王庶人謀亂宗社,罪應滅族。”

高宗於是下詔破仁佑棺,戳其屍身,追奪生前官爵,盡捉王氏同族子孫,放逐嶺南。又降太子李正本為梁王,後因武後不高興,又降為房州刺史。

梁王李正本見武後處處與他作對,日夜寢食不安,到底憂懼成瘋,終日穿著婦人衣服滿街跑,口口聲聲說皇後派刺客來謀害他的性命。高宗於是又下詔把李正本廢為庶人,囚禁在黔州。

武後記恨長孫無忌等阻攔她當皇後的大臣,故意上表說:“陛下昔欲以妾正位中宮,長孫無忌等麵折廷爭,忠義可嘉,乞陛下加以褒賞。”高宗就把皇後的表章給無忌等人看,褚遂良輩看了非常害怕,忙叩頭乞休。皇帝於是下詔放逐長孫無忌、褚遂良一班人,改任武後子侄。從此朝廷中盡是武後私黨,在簾後的武後已實操大權了。

美人計:玉鳳引金聲

舒雲致養,合大資生。

德以恒固,功由永貞。

升歌薦序,垂幣翹誠。

虹開玉照,鳳引金聲。

這首《唐大饗拜洛樂章?昭和》在大祭場合盡顯華麗大氣,然而,在政權爭奪中,光靠“恒德”和“永貞”畢竟是有點懸的。此時的武後盡管已握實權,但終究不放心,她得確保高宗無心於政事,徹底放權,於是她想出一招:引鳳來宮。

母親榮國夫人聽了這主意也說好,隻是怕高宗迷戀上別的女子,武後會失寵,豈不是弄巧成拙?母女二人商議了半天,終於有了理想的計劃。

過了些天,武後的生辰到了,這是武後入主中宮的第一個生辰,高宗下詔大赦天下,準許百官妻母進宮朝賀。宮中結起燈彩,歌樂悠揚,舞袖翩躚,到處都是壽筵,赴宴命婦們打扮得珠圍翠繞。

武後專門設了一席酒在百花洲,共擺三桌:一桌武後中坐,榮國夫人陪席,一桌坐著武氏同族女眷,一桌坐著武氏親戚的女眷。席上人正喝得高興,忽報萬歲爺到,女眷頓時慌忙起來,正要回避,武後傳諭說內家眷屬,不用回避,眾女眷於是候駕。

不一會兒,窗外一陣靴聲橐橐,皇帝走進屋來,哈哈大笑著說:“待朕來親自替娘娘把盞,勸娘娘開懷暢飲一杯。”說著就有小黃門捧來金盤,盤中放著玉杯,宮女捧著金壺,皇帝滿酌一杯,小黃門把金盤頂在頭上,在武後跟前跪下,有貼身宮娥,接過酒杯,送到武後唇邊。武後飲了一口就向皇帝行禮,謝萬歲洪恩,接著又親自酌酒一杯,回送到高宗手中,口稱:願吾皇滿飲此杯,萬歲萬歲萬萬歲!高宗手執酒杯,環顧眾位貴婦說:“朕與眾命婦同飲一杯,為娘娘上壽!”

頓時滿屋子尖脆甜美的女聲應道:“願吾皇萬歲!娘娘千歲!”

高宗在一陣悅耳女聲中,聽出一縷嬌滴滴的聲音分外動人,掃視一番,隻見一個二八嬌娃倚立在一個美婦人肩旁,嬌嫩得可愛又可憐,再看那婦人,雅淡梳妝,婷婷玉立。高宗忙問武後:“此夫人是何家眷屬?”

武後回道:“她是臣妾長姊,越王府功曹賀蘭越石之妻,不幸新寡,於三日前回京,無怪陛下不認識。”

高宗又問那嬌小女兒是何人?榮國夫人代武後回道:“她是妾身的外孫女兒,也就是長女之女賀蘭氏。”

這時武後招呼賀蘭氏母女上前來參見皇帝,母女倆口稱見駕,盈盈下拜,高宗忙喚左右宮女扶住,同時借機端詳母女倆,羞得母女二人低下頭去。“真是美玉明珠,絕世佳人!”高宗又回頭對武後說:“大姨不是外人,既進宮來,就留住幾天,在禦苑陪娘娘玩玩,既解了娘娘的寂寞,又給大姨散心。”

高宗退出內宮不一會兒,就有內侍捧詔進來宣讀,封皇後的長姊武順為韓國夫人,眾命婦一聽,齊上前來,圍著韓國夫人道賀,從此武後就名正言順地把韓國夫人母女安頓在宮裏。

過了幾天,武後在內宮擺宴為韓國夫人賀喜,六宮妃嬪都來陪酒,韓國夫人一高興就放量飲起酒來。韓國夫人最討人喜歡的就是一喝醉了酒,就有說有笑能歌能舞。此刻她那張櫻桃小嘴兒一開一合,一握楊柳細腰兒一擺一折,真是美妙如仙。武後看她醉得厲害,便命宮娥扶她進自己的寢宮去暫睡一會兒,養養神兒。

韓國夫人酣睡了一陣,忽覺有人把住了她的小腿兒,輕輕地替她解去繡鞋。韓國夫人驚醒過來一看,原來是高宗皇帝不知何時偷偷溜進屋來,正站在床前笑嘻嘻地擎著那雙繡鞋兒把玩不已,一見韓國夫人醒來,高宗低聲說:“好一位風流放蕩的夫人,怎麼睡到朕的龍床上來了?夫人做的什麼好夢,被人偷去了繡鞋兒還不知道!”

韓國夫人嬌羞難當,止不住紅潮一陣一陣罩上粉腮兒,高宗看了又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臉蛋,韓國夫人急忙躲開,低聲難為情地說:“萬歲爺快別這樣,讓我妹妹進來撞見可怎生是好?”高宗可沒管那麼多,隻顧涎著臉皮當胸撲來。

韓國夫人看著在她身上貪婪忙活的皇帝不由得噗嗤笑道:“陛下空放著六宮粉黛不去臨幸,為何跟我個未亡人糾纏不清?”

高宗歎氣道:“六宮粉黛盡是庸脂俗粉,誰能趕得上夫人的分毫。再者夫人天姿國色,若無多情知趣的男子來陪伴,未免也太辜負老天的美意。朕原是最多情的人,夫人若是觀音,朕願做吠陀,夫人若是嫦娥,朕願做白兔,一輩子追隨侍奉夫人,替夫人消愁解悶。”

韓國夫人正青春新寡,對著良辰美景正百無聊賴,驀地遇到五百年前的風流冤孽,聽著這位風流天子趴在她身上說著甜言蜜語,豈能不動心,接著,她也同妹妹一樣,施展出她們武家女子擅長的床笫本領,與皇帝陛下在龍床上銷魂快意了一番。

武後在席間得到心腹密報,知道皇帝已然入彀,估計時間恰到好處了,就借口更衣離席而去,四個貼身宮娥跟在後麵。走到寢宮的長廓下,看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兩隻白鶴在那裏打盹。武後吩咐宮女們站廊下候著,她一腳跨進房去,果然聽見女子的嬌笑自繡幕後傳來,接著又聽到高宗輕喚:“美人兒!美人兒!”武後立刻繃起臉,寫滿震驚和氣憤,掃開繡幔,闖進屋裏,床上兩人頓時嚇得呆若木雞。

僵持片刻,韓國夫人羞得抬不起頭來,萬歲爺也隻是一副傻笑。武後當然不敢直奔皇帝,她正好瞧見白玉幾兒上擱著一隻繡鞋,於是衝上去抓起繡鞋,把姐姐按在床上,擎著繡鞋劈頭蓋臉地打,口中罵道:“你這個浪人的小寡婦!你這個偷人的小淫婦!”打得韓國夫人嬌啼哀號,泣涕漣漣。高宗萬分心痛,上去拉開武後。

武後竟一把脫下冠帶,拋擲滿地,直挺挺地跪在高宗跟前哭道:“妾姊汙亂宮闈,臣妾無顏再居中宮,願陛下另選賢德,廢臣妾為庶人,臣妾便感恩不淺!”

說完叩了好幾個頭,然後起身往外走。高宗慌忙拉住她,嘴裏連連說:“朕不但不廢去你的皇後,還要讓你做皇帝呢。”說著真把皇冠摘下戴到武後頭上,又涎臉口稱:“臣李治見駕,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並作勢下拜,武後忍不住嗤地一聲笑,忙上去扶住。

恰在此時,武後母親榮國夫人來到寢宮。正倒在床上嗚嗚哭泣的韓國夫人,一頭倒進母親懷裏說:“萬歲爺欺負我,妹妹又打我,我好好的名節被萬歲爺糟蹋了,我沒臉見人了,就在萬歲爺跟前自盡吧!”說著就一頭向牆上撞去,高宗顧不上武後,又去拉住韓國夫人,左揖右拜,還將皇後鳳冠給韓國夫人戴上,說:“朕如今就封你做皇後吧。”

武後笑開懷,說:“萬歲讓我做皇帝,又封我姐姐做皇後,不知萬歲自己要做個什麼?”

高宗說道:“朕就給你們姐妹兩人做奴才吧。”

說得母女三人齊笑,榮國夫人這才說:“我這個長女既承萬歲臨幸,她也絕無顏麵再回賀蘭家了,隻求萬歲好好將她養在宮中,不可辜負我女兒今日順從萬歲爺的美意!”

這正是高宗求之不得的,當下連連答應,榮國夫人又回頭勸武後:“娘娘請把胸懷放寬些,看在同胞姐妹份兒上,你大姐若得了萬歲爺的寵愛,她也忘不了娘娘的大德。”

說完又喚韓國夫人過來給皇後娘娘叩頭陪禮,韓國夫人滿麵嬌羞地才上前去,武後就一把拉住她的手,兩人互擦眼淚,好得心照不宣。

榮國夫人又拿過皇後鳳冠要給武後戴上。這時武後還戴著皇冠,說什麼也不肯換,較真地說:“天子無戲言,我如今已代萬歲為天子,這頂皇冠是萬萬不能摘下的。”

直到高宗答應她以後在殿上並坐臨朝,武後才肯摘下皇冠,交由母親給高宗戴上。

從此每日臨朝,都是皇帝皇後並坐寶位,文武百官都得仰視皇後的臉色,遇有軍國大事,全是皇後拿主意,當廷傳諭旨,皇帝雖說坐在當殿,卻不置一詞。百官的奏章上都稱皇上皇後為二聖。這時的高宗一心都在韓國夫人身上,原也無心管理朝政,見武後凡事都搶在前麵,他也樂得偷懶,每日一退朝,就急急地找韓國夫人玩去了。

韓國夫人住在正宮偏東的延暉宮,她嫌院子狹小,高宗就傳諭工部在禦苑偏西的空地上建一座高大華麗的宮院,一切裝飾都照正宮格局,稱迎喜宮。宮後麵又蓋了座花園,花園內樓台曲折,廊閣宛延,內中一座采雲樓,雕瓊刻玉,富麗幽深,高宗把這座樓賞賜給韓國夫人的女兒賀蘭氏做了妝閣,也是十二個宮女十二個小黃門伺候著。

賀蘭氏天生秀美,雖說小小年紀,一言一笑就極嫵媚動人。高宗和韓國夫人每在花前月下纏綿,也不避忌賀蘭氏的耳目。她和高宗很是親熱,總是撒嬌地拖著甜甜的長音,叫高宗皇帝為阿爹,高宗也常撫弄著賀蘭氏的粉脖兒,喚她小美人兒。有時賀蘭氏清晨睡在床上,高宗就悄悄進房去,坐在一旁看著她睡覺,看著她起身穿衣梳妝,然後抱在懷裏玩笑一陣,才拉著她的手去和韓國夫人一塊兒用早膳。

韓國夫人也放出百般手段迷住這位風流天子,兩人玩到十分動情時,也不管筵前燈畔,隨處都風流,有宮女內侍在一旁也全不避忌。

那天晚上,高宗摟著韓國夫人交頸兒睡著,香夢沉酣之際,忽聞夜半鍾聲,高宗醒來睜眼一瞧,但見一抹月光正照在紗窗上,映得窗外的花枝好似繡上去的一般。良辰美景不可辜負,高宗推醒懷中美人,擁著她走到院子裏去納涼。

這時正值盛夏,韓國夫人袒著雪白的酥胸,隻用一副輕紗圍著身體。那草地上原有幾榻陳設,預備納涼用的,高宗扶著韓國夫人在榻上躺下,月光直透進她身上的輕紗,越發映得美人肌膚如凝脂般白淨、如酥糕般柔軟,高宗忍不住低低地喚了聲天仙,撲上身去,兩人便在涼月風露下瘋癡戲耍,直到明月西沉才蒙矓睡去。

第二天醒來,高宗皇帝和韓國夫人都頭眩發燒,慢慢地昏沉囈語起來,這天早朝時就隻有武後一人坐在正殿上受百官的朝參。

一下朝,武後就急急請來年已八十餘歲、頗負盛名的禦醫許胤宗來給兩人診治,診斷出萬歲與夫人同患風寒入骨。但萬歲體力強健,尚可救藥,而夫人身軀嬌弱,怕無藥可救。果然,雖經眾禦醫竭力救治,十多天過去了,高宗病勢漸漸減輕,而韓國夫人卻一天重似一天,到第二十天,香魂就渺渺西去了。

武後怕高宗得知凶信加重病勢,傳諭內外宮人瞞著他。直到五六十天後,康複的高宗要去迎喜宮探望韓國夫人時,武後才說了實話。高宗頓時痛哭倒地,親自去迎喜宮哭靈。

一進宮中,隻見屋子正中供著靈台,素幡白幃,煞是淒涼,高宗大哭了半天才被內侍勸住,卻聽到靈幃裏有女子隱隱啜泣。

原來是韓國夫人的女兒賀蘭氏。高宗命人把賀蘭氏喚出來,嬌小柔媚的賀蘭氏無限哀傷地哭喊著阿爹,一頭撲進高宗懷裏,哭聲淒慘哀切。高宗看她一身縞素,淡雅衣妝,再加上二八好年華,竟比她母親還招人憐惜,於是把賀蘭氏緊緊摟在懷中百般撫慰。過了半晌,她止住哭聲,摟著高宗脖子,一張小臉滿是可憐的無助,嬌聲哀求道:“阿爹!今夜別丟我一人在宮裏,冷清清的,我好害怕!”

剛開始人們都以為高宗陪賀蘭氏住迎喜宮,是為了給韓國夫人守靈,後來才知道這位皇帝把外甥女兒也臨幸了。果然不久就傳出諭旨,封賀蘭氏為魏國夫人。

魏國夫人見過了明路,再也不用避忌,仗著年輕貌美,幹脆把天子獨自霸占,朝朝暮暮不肯放出宮去。她年少任性,見武後起居奢侈,就也事事摹仿,甚至用起皇後儀仗服飾,有時還狂傲地出言頂撞皇後。武後在高宗跟前抱怨幾句,高宗反倒幫著魏國夫人,說皇後是嫉妒之心作怪。

榮國夫人六十華壽將至,魏國夫人和武後商量,說想要出宮去給外祖母拜壽。武後一點也沒難為她,反而大力慫恿,說自己也很惦念母親,隻因忝位中宮,不能隨意出行,能得甥女回家代為探望母親,真是又放心又感激,武後還主動借皇後儀仗給她用。同時,皇帝竟也答應陪魏國夫人前去祝壽,事情出奇地順利。

到了那天,魏國夫人就用帝後儀仗同皇帝一起來到武家。

武家親族遠遠望見龍鳳彩車,隻當是武後也來了,忙各按著品級,女眷跪在門裏,男子跪在門外,一齊跪接。待彩輿到了,宮女上去,從車中扶出的竟是魏國夫人,看她穿著皇後大服,合府女眷誰不豔羨,這讓年輕氣傲的魏國夫人格外興奮。

一席壽酒直飲到夜色西斜,高宗才帶著魏國夫人擺駕回宮。正在魏國夫人興奮得說笑個不停,高宗怎麼愛都愛不過來時,摟在懷裏的魏國夫人突然大叫一聲,兩眼翻白,口吐鮮血,頓時氣絕過去。

高宗大聲哭喚,抱住魏國夫人的嬌軀不住地搖擺,停了一會兒,魏國夫人才慢悠悠地醒來,星眼微微睜著,喉嚨裏勉強發出聲音:“阿爹救我。”隨即閉上眼睛。這聲阿爹以往叫得高宗心花怒放,現在卻叫得他心如刀割,禦醫診斷後回奏:“夫人中劇毒,已無藥可救。”

魏國夫人再沒睜開眼睛,高宗嚎啕大哭,緊緊抱住嬌軀舍不得撒手。武後趕來也抱著魏國夫人屍身,一聲兒一聲肉地大哭,直到宮女妃嬪都上來勸,武後才住了淚,說壽宴是堂兄武惟良他們操辦的,看來他們意圖鴆主,隻是魏國夫人代飲了。

高宗擦著淚說:“他們是卿家中人,朕不便過問。”

武後義憤地說:“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何況後戚妃黨?待臣妾替魏國夫人報仇雪冤!”武後說得義正詞嚴,然而真正原因卻是武惟良、武懷運等人曾在父親去世後對她母親失禮。

武後立刻傳內侍官,捧聖旨,領羽林軍,連夜趕到榮國夫人府,捉拿武惟良、武懷運二人,梟首市曹;又唆使百官,第二天連名上表,聲討武氏惟良、懷運二人謀死魏國夫人之罪;還請皇帝下詔,把惟良、懷運二人的姓改為蝮氏,意為二人之心如蝮蛇般狠毒;武後仍嫌不夠,又把二人的合家親族一齊充軍嶺外。

稱皇帝:風枝不可靜

高宗自韓國夫人、魏國夫人相繼亡故,終日長籲短歎,有心重振雄風,卻因久荒朝政,諸事膈膜,不得不和武後商議,而武後大權獨攬慣了,不容高宗拿主意,帝後兩人於是常因朝事爭執不休。

高宗起初因寵愛武後,凡事忍讓,漸漸又因忍讓而成畏懼,再後來又因畏懼而成怨恨。他不由得想起王皇後和蕭淑妃來,於是帶了兩個貼身內侍,悄悄尋到幽禁兩人的宮院。

一進庭院,隻見落葉滿地,廊牖塵封,靜悄悄,冷落落,連一個人影都沒有。高宗感傷不已,酸楚地低喚了幾聲“王皇後”、“蕭淑妃”,卻沒有半點回音,半晌才見一個小內侍從側門出來,高宗貼身內侍忙上去拉住小內侍,問他幽禁王皇後和蕭淑妃的屋子在哪裏。

小內侍領路,繞到屋子後麵,隻見一個窄小的不到一米半高的土屋,沒有門窗,隻有牆上開的半尺見方的洞。恰巧一位宮女把茶飯從洞口送進去,高宗上去一看,那茶的顏色好似醬油,飯菜也粗劣糠糙。裏麵伸出一隻女人的手來接著,高宗看那手又黑又瘦,還有一層黑鱗甲似的東西裹在上麵,估計有好幾年沒洗浴了。

這時,土屋裏的女子從小洞口看見皇帝,當即口稱萬歲,就在小屋裏拜了下去。高宗忙從洞口往裏看,她的滄桑麵容讓皇帝隱隱認出她就是從前那個膚若凝脂的蕭淑妃。如今的這張臉,也是好久沒洗了,貼了層閃著亮澤的黑硬殼。

高宗心頭酸疼至極,忍不住眼淚直淌,聲音顫抖著問道:“皇後、淑妃,你們無恙嗎?”

王皇後低頭走到洞口,眼淚直流,半天才嗚咽著說出話來:“臣妾已蒙聖恩,廢為庶人,又怎敢再有此尊稱?”還沒說完,就和蕭淑妃哭作一團。

高宗痛惜不已,連連安慰道:“卿等勿愁!朕當設法令卿等再享尊榮。”

王皇後說:“若陛下果真見憐,使妾等起死回生,複見天日,陛下可賜此宅,名為回心院。”

高宗此時已傷心得站不住,用袍袖遮臉不忍再看,哽咽著說:“卿等放心,朕自有處置。”說完就趕緊離開這傷心地。

誰知早有人將皇帝私幸冷宮的消息報給武後,武後立刻假用皇帝詔書,在半夜打發內侍扒開土屋那扇用磚石封死的門,將王皇後和蕭淑妃二人從睡夢中拖出來,跪在院中聽旨。

可憐這兩個死到臨頭的女人還誤以為是皇帝遵守承諾連夜降恩,以為終於得以離開黑土牢。聽罷詔書,糊裏糊塗的王皇後連連叩頭說願陛下萬年,而蕭淑妃卻頓足大罵道:“阿武奸猾,害我至此,願後世我生為貓,阿武賤婢生為鼠,我當時時咬斷阿武賤婢的喉管,方泄我恨!”

詔令杖二賤人百下,可憐二人受刑時宛轉哀號,直打得腰骨並大腿骨全都爛碎才停住。接著上來四武士,一把揪住王皇後的頭發,按倒在地,脫光她的衣服,拔出雪亮的鋼刀來,哢嚓哢嚓幾聲,可憐王皇後的兩手兩腳被一齊血淋淋地斬下,王皇後一聲慘嚎,痛暈過去。接著武士用麻繩將王皇後五花大綁,帶到一間暗室,又抬來大缸酒,把王皇後豎在酒缸裏,露出頭部,繩子另一頭就懸在梁上。武士對蕭淑妃也是如法炮製。可憐這兩位花容月貌曾貴為後妃的女子,到最後泡在酒缸中數日,活生生痛死過去。

在兩人死前,武後曾親自到冷宮來,兩武士將繩頭一拉,兩人吊出酒缸。隻見兩人綁得結實,脫得精光,臉色青綠,手腳斷口猶有一陣陣暗紅色的血液漫湧出來。

武後忽然狂笑,指著吊在空中的蕭淑妃說:“你這個淫婦!你還能跳嫦娥舞嗎!現在連你的骨頭都醉死了!”

又指著王皇後說:“你這個蠢婦!你引狼入室,自作自受,現在你還敢上本參我嗎!”

不想武後的狂笑聲猶未落,蕭淑妃忽然瞪開眼皮,血紅眼珠直愣愣地盯住武後,嚇得她頓時噤聲,接著蕭淑妃頭一歪,再也無力動彈。就在這時,半空中不知哪裏傳來淒厲的叫聲:“喵!”忽見一大口黑紅汙血噴了武後滿臉,武後當場暈倒。

武後沒想到,自從殘殺了王皇後和蕭淑妃之後,白日在宮中起坐,都恍惚可見兩人緊隨左右,麵色青綠,眼珠血紅,斷手滴著鮮血,斷腳留著血印,尤其到了夜裏,兩人曆曆在目,就在身側,不斷對她淒聲叫喊。武後嚇得從此不敢住在正宮,移居蓬萊宮後,陰魂依舊糾纏不放。

武後又聽到傳言中蕭淑妃臨刑時說過“來生為貓,阿武為鼠”的話,她對此深信不疑,從此宮中禁貓。

可是,她還是夜不成眠,食不甘味。後來聽內侍說,洛陽有個郭行真道士法力無邊,能蠱壓冤鬼,驅逐陰魂,武後忙把他召進內宮來做法事。

同時,武後也命郭道士製作“同心藥”,郭道士混合蠱毒和法水調製出了藥劑,武後偷偷給皇帝吃了,據郭道士說從此皇帝一見到武後就會心中悚懼,事事依順。

高宗聽說武後殘殺了王皇後和蕭淑妃,從此見到武後就又怨恨又害怕,他甚至懷疑韓國夫人和魏國夫人也死於她的毒手。宦官王伏勝是高宗最親信的內侍,聽說了郭行真的法水之事後,悄悄報給高宗,高宗大怒,要向武後興師問罪。

王伏勝連連叩頭說:“萬歲這一鬧,奴才性命休矣。萬歲須得先發製人,把皇後製服了才是正理。”

高宗歎道:“如今滿朝文武全是武後的爪牙,誰是朕的心腹?”

王伏勝奏道:“西台侍郎上官儀素來忠義,萬歲可召進宮來密議。”

隨後王伏勝捧密詔悄悄領上官儀進宮,高宗劈頭便問:“皇後為人如何?”

上官儀跪下叩頭說:“恕臣萬死!皇後專恣,失海內眾望,不可承嗣宗廟。”

高宗頓足讚歎:“真忠義之臣!”當即命上官儀草詔廢武後。

武後欺高宗懦弱,常喚俊美的郭道士進宮單獨伺候。郭行真仗著皇後勢力,見了美貌宮娥就任意調笑。這天他正在過道上,伸手摸一個宮女的脖子,恰巧王伏勝從背後走來,撞個正著,王伏勝勃然大怒,拔出腰間佩劍,對著郭行真的後腦脖子一劍揮去,瞬間人頭落地,嚇得那宮女拔腳飛奔。

武後聽說郭行真被殺十分痛心,想親眼看看,忽有內侍來報說:“上官儀在宮中草擬廢後詔書。”武後又驚又怒,急急趕往上書房。

高宗冷不防武後半路殺來,慌忙將詔書往袍袖中亂塞。武後衝上前劈手奪過詔書,然後揪住高宗衣帶,嚎啕大哭著一頭撞進皇帝懷裏,頓時雲髻鬆散,涕淚狼藉,口中嚷道:“求萬歲賜臣妾一死!早知今日要廢去臣妾,當初陛下又何苦甜言蜜語哄騙臣妾失節。臣妾當初枉廢苦心,為陛下謀得太子之位,自身卻落得削發為尼。臣妾本也自知命薄,想要一心向佛,誰知陛下又百般勾引臣妾進宮來,還騙臣妾坐了正宮,如今卻又要廢去!既失節又失位,臣妾實在不能活了……”

高宗聽了心中軟了一半,又被她用從前的私事說得無地自容,就親自下座拉住武後的手,支吾著說:“朕本無此意,全是上官儀挑唆的。”

聽了這話,上官儀慌得趴在一旁不住叩頭。武後立刻放下臉來喝道:“聖上有旨,上官儀草詔!”

上官儀渾身哆嗦著拿住筆,聽武後念道:“上官儀離間宮廷,罪在不赦,著刑部處死。”

上官儀手顫抖著寫完詔書,武後又逼高宗加印,然後武士上來,把上官儀連王伏勝一齊綁出宮去,交刑部絞死。

第二天詔書下來,說前太子李忠與上官儀同謀,賜李忠自盡;又說右丞相劉祥道與李忠私自往來,流配滄州。就這樣,武後趁機把平日忠於高宗的大臣一概罷免,換成自己的親信。又下詔改王皇後的姓為蟒氏,蕭淑妃的姓為梟氏。從此朝廷一切大權全在武後手中,發號施令再不與高宗商議,高宗也不敢過問。

盡管高宗和武後爆發過小衝突,但由於高宗的軟弱與忍讓,兩人之間也並非勢同水火,平日裏該遊玩的還是一起遊玩。如672年,高宗和武後駕臨少林寺,武後即興作《從駕幸少林寺》:

陪鑾遊禁苑,侍賞出蘭闈。雲偃攢峰蓋,霞低插浪旗。

日宮疏澗戶,月殿啟岩扉。金輪轉金地,香閣曳香衣。

鐸吟輕吹發,幡搖薄霧霏。昔遇焚芝火,山紅連野飛。

花台無半影,蓮塔有全輝。實賴能仁力,攸資善世威。

慈緣興福緒,於此罄歸依。風枝不可靜,泣血竟何追。

這首詩開頭意象大氣,到末尾轉而憂慮,“風枝不可靜”是武後哀歎深陷宮廷爭鬥不能自拔,也預示著她將做出更大的動作。

兩年後,武後暗使許敬宗領銜大臣們上奏章,尊高宗為天皇,武後為天後,名為避先帝、先後之稱,實欲自尊。

十二月武天後上表建議十二事:

一,勸農桑,薄賦徭;

二,給複三輔地(免除長安及其附近地區之徭役);

三,息兵,以德化天下;

四,南北中尚禁浮巧;

五,省功費力役;

六,廣言路;

七,杜讒口;

八,王公以降皆習《老子》;

九,父在為母服齊衰三年;

十,上元前勳,官已給告身者,無追核;

十一,京官八品以上,益稟入;

十二,百官任事久,才高位下者,得進階申滯。

高宗詔皆施行之。武天後重視農業,規定各州縣境內,“田疇墾辟,家有餘糧”者予以升獎,“為政苛濫,戶口流移”者必加懲罰。所編《兆人本業》農書頒行天下,影響很大。而武天後執政期間,其宗教政策乃以佛教在道教之上。

第二年,武天後召集大批學士,大量修書,先後撰成《古今內範》《孝子傳》《列女傳》《臣軌》等書,且密令這批學士參決朝廷奏議,以分宰相之權,時人謂之“北門學士”。

當時高宗風眩更甚,擬使武天後攝政,宰相郝處俊說:“陛下奈何以高祖、太宗之天下,不傳之子孫而委之天後乎!”高宗才罷攝政之意。太子李弘深為高宗鍾愛,高宗欲禪位於太子,武天後卻想總攬大權,於是對太子弘不滿。

這李弘雖是武天後親生,生性卻不像母親,待人謙和善良。當時,蕭淑妃生的義陽、宣城兩位公主,天姿國色,卻因母獲罪,幽禁掖庭,李弘常去探望。

義陽公主和李弘雖說是異母姐弟,但處於憂愁困苦中,得少年男子溫存體貼,不覺就動了知己之情,她偷偷將太子貼身掛件藏在枕下,夜間就摟著那些汗巾之類的小東西睡。

太子並沒察覺義陽公主的心事,隻看到義陽公主的粉臉兒一天天消瘦下去。那天又見義陽公主獨自站在花下,癡癡地望著一對粉蝶,在花間上下翻飛追逐,兩行珠淚沿粉頰滑落,濕了衣襟,這以後義陽公主就一病不起。

義陽公主死後,宣城公主從她懷中找出一方太子的汗巾來,就悄悄對太子說了。太子伏在義陽公主的屍身旁,痛哭了一場,吩咐用上等棺木收殮。然後太子朝見母後,壯著膽子說宣城公主年已三十,尚幽禁掖廷不使下嫁,上違天和,下滅人道,幾句話說得義正詞嚴,而那份不滿卻讓他的神色冷冰冰的。

武天後立刻下詔,把宣城公主配與掖庭衛士。太子以皇家公主下嫁衛士有失國體,再三求情另嫁大臣子弟。武天後不許,還痛斥太子。宣城公主下嫁後,那個衛士有武天後密旨,終日對她打罵不休,結果在宣城公主有孕將產時,被他一頓毒打得大流血母子雙亡。太子怒不可遏,親手斬殺了那衛士,從此神情恍惚,喜怒無常,逢人就說武天後如何殘殺了王皇後和蕭淑妃,又如何逼死了兩位聰明美貌的皇家公主。

上元二年,太子被父皇母後叫到合璧宮,武天後親自把盞,太子飲了那杯酒後,當時還好好的,到夜裏突覺腹中膨脹劇痛,服藥無效,臥病床呻吟數日後死了,年僅二十四歲。

武天後又立二子李賢為太子。李賢生性正直,以往也極看不慣武天後專恣,如今立為太子,他就在朝見母後時婉言勸諫母後把朝政歸還父皇,武天後的心瞬間冷了下來。

郭道士被殺後,武天後假說要在宮中超度榮國夫人亡魂,命京城官吏訪求道行高深的道士。京兆府尹訪得道士明崇儼,據說他已在深山修練六十多年,可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望去還似二十多歲的青年,武天後一聽正合心意,於是宣進宮來。武天後在白天召集道侶,鼓鈸喧天地做法事,到夜間就隻召明道士一人來寢宮講法說理,直到天明才放出去。原來,這時高宗頭風病十分厲害,已有三個月不進皇後宮中。但瞞得過高宗,卻瞞不過宮女、內侍,他們都在背地裏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