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說實話,在那一瞬間,我甚至想就這樣吧,也挺好的。但突然,我的眼前悠悠地閃過兩隻翩翩飛翔的蝴蝶,我的腦子裏那把小提琴如泣如訴的淒婉哀豔纏綿,煥然而成一種無比的聖潔,聖潔中籠罩著一顆赤子之心,我於是通體上下都變得純潔透明。然後冰冷堅決的意誌再次回到我的身上,我猛然從毫不防備的黃日滿懷裏掙脫,但是不巧,此時他正站在靠近門邊處。我能去的地方,隻有陽台,而陽台是六樓的陽台,於是我心一橫,當著黃日滿追撲過來的勢不可擋,我大喝一聲:“站住!你再敢往前走半步,我就跳下去!”然後我一條腿便跨過了陽台的牆,我正正當當地騎坐陽台上,整個身子差不多都懸空了,隻要稍不小心就會從六樓上墜落下去的。
此舉果然讓黃日滿嚇得臉變了色,瞬間,他鎮靜下來說:“你、你、你敢跳下去嗎?你別忘了你是個孤兒,你就是死了,也沒有人會來追究的。”
“不!你錯了!”我大聲叫著,“你還記得任傑老爸爸嗎?他一定會追查到水落石出的!不信,你就等著吧!”
這話起了作用,氣氛緩和了,黃日滿先是半天沒吭聲,後來用懇求的口氣說:“修美呀,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先下來,我們有話好商量。”
不!沒什麼好商量的,你趕快滾,不然我就跳下去!
黃日滿幹笑兩聲說:“好,好,我走,我走,放心吧,我不再想你了。”他一邊向門外走去一邊搖著頭自言自語,“看不出來,還是個烈性女子呢。”
黃日滿將我的房門嚴嚴實實地關緊了以後,我才從陽台上收回那條腿。這個時候,我忽然感覺到無比的恐懼,剛才隻要身子一搖一晃,我就會一下子從六樓上,像拋一件漂亮的衣服一樣把自己扔上無歸之路!一想到此,全身驀地冷汗淋漓,回到小床上的我於是大哭一場。
但是,剛才在陽台上的我,卻真的忘記了害怕,在那一刻,我忽然感覺到自己是名騎士,千年大漠中一名永遠的騎手。在我的許多夢中,在我一些心馳神往的感覺裏,我總是騎著瘦瘦的白馬,逡巡疆之四界,浪跡國之各域。所以,我想,千年之前我必是斜陽大漠中一名永遠的騎手,千年之後我必以這種深刻而智慧的心態孤獨地活著,漫漫苦旅中,永遠地流浪,永遠地孤獨。每在我有這樣感覺時,背景畫麵便總是一輪夕陽,正在緩緩地墜下,於是我的心更其悲壯凝重。但是今夜沒有,今夜的我,處身在最危險的時刻,背景畫麵是月光一片。
哭過以後的我,起身將剛才不由自主湧流出來的那些引我的神誌幾乎迷亂的清清的滑滑的液體擦幹淨,在擦的時候,十五六歲、天真如斯的我下定決心以後絕不會再流出這種不潔之物。於是清理過自身不潔之物後的我,再次走上陽台,仰望夜空,此時的我既不恐懼也不悲傷,此時的我內心一片空明。
這個時候古城西安的月色非常清麗絕俗,夜空是那樣的清幽靜寂。我沐浴在月色裏就象是沐浴在夢裏一樣,我忽然感覺在我的周圍有眾多的隨從,風吹動了獵獵旌旗,一束束火把劈啪劈啪地響,夜風吹得戰馬上金鈴叮咚,就這樣,絕美的月色、無邊的夜色,沉澱為我眼中最為深沉最為醇厚最為純粹的底色,於是我的靈魂再次飛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