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的電話便來了,約我晚上吃飯,我本來不想去,但無法阻止的苦苦相思讓我嘴上拒絕,下了班腳卻不由自主地去了約定的飯店,飯後我們又到了他的住處,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他的住處已煥然一新,女人的直覺告訴我,有別的女人來過,準確地說是有別的女人住過,我立刻便象隻貓一樣,渾身的毛都聳立了起來,我想,敵人出現了,戰爭開始了,但結果證明我錯了,敵人沒有出現,或者說我希望的敵人沒有出現,事實上破壞我的愛情的正是我用全身心愛著的這個人餘程遙。
原來他有女朋友了,當年是一同出國的,她現仍在國外,五年前他們就訂了婚,但他不想結婚,至少在五十歲以前不想,因為他不想受到束縛,他要海闊天空地發展自己,他不可能長久地生活在一個地方,過一種生活,做一種職業。他的人生目標就是要做一個沒有任何束縛的人。
餘程遙對自己的評價和追求是這樣的:不迷信權威,不盲從眾人,以獨具慧眼特立獨行我行我素坐言立行的氣魄,看得透,拿得定,做得出,對自己能力的深刻自信,意誌如鋼又柔情似水,精明無匹又落拓不羈,高傲敏感又開闊豁達;猛烈逼人又幽默瀟灑,最終成為一個真正實現了自我生命意誌完成了自我生命設計的巨大而絢麗的非凡生命。
從餘程遙身上我不止一次地看到當年齊振的影子,尤其是他們的人生追求和目標。以前類似的話我也聽齊振講過,但我當時並沒太在意,我隻是把這個當成他人生定位點很高來理解的,因為他確確實實是個非常優秀的生命,並沒有意識到在這樣高的定位點之後,對於他的人生將意味著什麼,更不知道之於我的命運、我的幸福甚至我的人生將會麵臨著什麼,直到在那個三月桃花正開、夜風卻是那麼樣的寒冷、而春雨更其冰冷的時刻,全身透濕、皮膚凍得青紫的我從眩暈中醒來,站在馬路旁,看非常之黑的天空,大睜著直呆呆的雙眼,要把這一日當中最黑暗時刻的天空望穿,而見識過無數滄海桑田輪回的上蒼卻見怪不怪,我是那麼樣的渺小而空曠無人的大街是那麼樣的巨大,四周樓群裏的鼾聲照舊那麼響,寒夜照舊那麼長。於是渺小的我帶著巨大的痛苦,踉踉蹌蹌,在街上狂奔了幾個小時,等待會有一輛汽車將我也如養父如“上網無聊活著沒勁”一樣地撞死,以使我得到解脫。
我腦子裏是一片空白:“你騙我,你為什麼從來不說你有女朋友的事?”我喃喃地說你騙我,我大吼著說你騙我,他緊緊地抱著我,邊輕吻著我的唇邊用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輕輕地但是堅定地說:“我沒有騙你,寶貝,真的沒有騙你。”
那你為什麼從來不說你有女朋友的事?
可你從來也沒有過問我的婚姻狀況呀。
原來博士並不傻更不呆,他們通行一種更高明的邏輯,狡猾到家殘忍到家卻又文明到家,讓你有苦說不出。
既然你不愛她,又為什麼要同她訂婚呢?
麵子,為了麵子,一個人並不是真的需要婚姻,但在世人眼中一個三四十歲的人沒有婚姻總是一件很沒麵子的事兒。我其實現在根本就不想結婚,而她的身份地位足以與我相般配,我想她同我訂婚,原因也是這個。我們這些人是生活在現代與古典的夾縫中的一代,我們既要現代的瀟灑,又得維護古典的一些規則。
溫柔的貓激怒了,她瘋狂地大吼著告訴這個生活在現代與古典的夾縫中既要瀟灑又維護規則的博士先生:“我絕不會做你見不得天日的黑市情人!”
然後我哭著跑了,此後大病了一場,說什麼也不肯接餘程遙的電話。他不斷打來,我就不斷地摁斷,於是他就發短信:
Dear,l didn’t lie to you .l love you and a am happy with you .do notforget it.(親愛的,我沒有騙你,我愛你,跟你在一起我很快樂,千萬別忘了我說的這些話)
但是我忘不了他,在極度的痛苦中我寬慰自己,餘程遙不是沒結婚嗎,有女朋友又何妨呢?他一樣可以娶我呀,在當時我曾哭著問他,可不可以同他現在的女朋友分手,他說那當然是完全可以的,這次她不過是回國來辦點事,順便同他歡聚了幾天,他們並不真心相愛,隻不過是兩個孤獨的身處異邦的人互相撫慰而已。如果不是這樣,他不會敢於公然和我在公共場所出雙入對的。別忘了他的人生目標就是要做一個沒有任何束縛的人。於是我終於肯接聽他的電話了,在他第N百遍打給我的時候。然後我們又開始約會又開始上床。
時間就這樣在半是甜蜜幸福半是傷心擔憂中流逝著,餘程遙的重要研究項目終於完成了,他快樂得象個孩子。我們相約慶賀,沒有到飯店,而買了一大堆吃的喝的到他的住處,然後那一夜我沒有走,那是一個狂歡的夜。那一夜我們愛了一夜。
我們擁吻我們做愛,狂熱得發瘋,背景音樂是鋼琴曲和英文歌,那略帶淒涼的甜蜜而憂傷的天籟之音。
在那略帶淒涼的甜蜜而憂傷的天籟之音伴奏中,我們倆人都喝了很多的酒,然後我們就在比以往狂熱百倍中,並且沒有任何的防護措施下做了愛。餘程遙再三懇求我放棄安全套吧,酒醉中的貓美人便將那隻撕破了封袋的散發著幽幽檸檬香味的安全套,扔進了裝垃圾的紙婁裏。
狂歡之夜後餘程遙再也沒有約過我,我一遍遍給他打電話,他總是說忙,太忙。一天午夜,他用一種冷靜的外交式語氣打電話給我:“親愛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必須要分手了,那個狂歡之夜是我們的最後一夜,因為我又要出國了,又要重新開始我作為一個國際流浪漢的生活了。寶貝,我會永遠記得你的,好,拜拜!”然後他不由分說就掛斷了。
我在電話的這端呆了傻了,電話不知什麼時候就從我手上掉到了地上,涼森森的痛感再次經五髒過四肢滲入骨髓。心再次被整個殺傷,無數個小口子又在流血;而淚也已再次凍結,眼前重又開始紅乎乎地發黑,黑裏閃著同樣的金星,那尖銳的曾體會過的痛感讓我感覺五髒又一次被掏空,全身虛汗仍然直冒,我的腿又軟得幾乎站不住了,我的腦子裏嗡嗡的亂響比上次要厲害百倍。一個人是無法承受兩次相同的劇烈痛苦體驗的,可這次,同齊振一樣渴望成為一個真正實現了自我生命意誌完成了自我生命設計的巨大而絢麗的非凡生命的餘程遙,因為比齊振年齡更長閱曆更多而手段也更冷更黑更殘忍,根本就不給我再顫抖著自言自語說點什麼的機會。
強烈的重複性痛苦在一瞬間激活了我的生機,我變成了一隻行動無比迅捷的貓,片刻之後就打“的”奔到了他的住處。
餘程遙開了門,我一下子就撲到了他的懷裏,我終於放棄了全部的驕傲,泣噎欲絕地求他不要走,“娶我吧,親愛的,讓我們在一起相親相愛白頭到老吧,我會給你生個漂亮可愛的胖娃娃的。”那個狂歡之夜讓我懷孕了。發現之後,我想這是天意,他會娶我的,一定的。因為在那個狂歡之夜裏,我曾擔心懷孕,他說不要緊,不會那麼巧的,其實生命的產生偶然極了,它產生的概率是非常非常小的,所以生命全是偶然的珍貴品。如果真的懷孕了,我一定負責,一定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