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把雨的到來當作一種饋贈
1994年初夏,庭院裏繁花迷離,我在寄居的上饒縣某招待所看錄像。向晚時分,有一個蒼涼的聲音在黑暗的過道裏響起,喊我的名字。我拉開燈一看,原來是三個人,一個頭發麻色身材高大,一個牙齒煙黑瘦小憂鬱,另一個則是健美的女子。大個子說,我是三子。我一臉驚訝。
那個夜晚則詩意蔥蘢。我和三子在一個沒有燈的房間裏,擠在一張床上,蓋著一床破舊的棉絮,熱烈地談論詩歌與江西詩壇。那時,我們剛剛打開詩歌的窗戶,依稀看見遠山的景象與河流的壯闊,充滿激情和理想,渴望成為天空中的星座。快天亮了,三子說,棉絮裏好像有跳蚤,我癢啊,我要寫詩。
江西1970年代出生的詩人,有一條特征性的線索:鄉村出生,師範(院)畢業,往城市遷徙,閱讀朦朧詩起步,作品唯美、抒情、典雅。三子出生於紅都瑞金一個叫鬆山的小村,那裏有細密的月光,田埂上漸漸彎曲的身影,一個老人在時光甬道裏深深的咳嗽。
此後,三子和贛州其他詩兄們經常作客上饒。每次聚會,我都盡情地享受文化大餐,品味詩意和醇厚的友情。我們拜訪鬆林、草青的山岡,飲馬信江,在河灘吟詠,讓沙啞的歌聲被陽光朗照,讓手中的經卷被風飛揚。我更願意從文化的角度考察每一次相聚,不是單純的詩藝切磋,而是嚴肅生動的民間文化交流。贛州詩人團結在一起,形成群落,與上饒詩群產生聯動,從而給江西詩壇注入朝氣和活力。
三子為人持重,謙和,每次來饒,從夾克衫內袋裏掏出的是一本本厚厚的詩歌冊。不說質量,單說數量,他的勤奮就給人一種厚重的壓力。而每次的聚會,都是對某個階段的總結,也是對兩地詩人的重新審視和檢閱。而三子以悄無聲息的逼人氣勢,搶占各大刊物的橋頭堡,攻城掠地,讓我們讚歎不已。
他早期的詩歌小巧,纖細,流行的因素過強,遮掩了個性,從1999年1期《詩歌報月刊》以重磅在“實驗詩”欄目中,推出長詩《美人》而被詩壇所重,聲名鵲起。三子打開了這樣一條獨特的通道:在生活的平凡事物中發現細節的詩意,逐漸回歸到心靈的平靜,沉浸於生命、自然、時光的低語和靜聽,挖掘內心的奧秘,語速緩慢,空間擴張,指間縈繞沉鬱和顫栗的氣息。
三子是一個蟄伏在夜色中寫作的人。他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寫詩,也不想讓人知道三子是誰。他混跡於人群,一樣的腳步匆匆,一樣的滿臉灰塵,燦爛的微笑出自內心,更多的時候緣於應付。暮靄降落,他懷揣詩歌,像懷揣稠綿的心事一樣拐過廣場,進入另一片領地。這與當下詩歌的境遇是一脈相承的——平淡,私性,邊緣化。
師範畢業後,三子生活的幾次變化——從鄉村到縣城再到城市,我是從他的詩歌中得到印證的——寄居城市漂泊無依的《在城市的邊緣停留》,麵向心靈的《低語與靜聽》、惠存生命鄉土的《鬆山下詩抄》。每一次變化,給三子的詩歌帶來的蛻變是巨大的,日漸豐滿厚實,對生命充滿感恩。
“狹長的影子”是他鍾愛的一個意象。這可能是一個熟悉的背影,也可能是一段幽長的時光。我想像,當三子在詞語中寂寞地泅遊,像螞蟻一樣在時光的甬道裏踽行,是感受到時光的暗黑還是明亮?狹長的影子因而具有了生命的雙重性。他對時光的質疑和留連,在《春天和十首短歌》中表露得一片盎然。這組被譽為“新鄉土的典範之作”,很快在2001年11期《人民文學》刊出,再次引起詩壇聚焦。此時的三子,則忙於網絡。網絡詩歌曾經一夜之間控製了眼球,泥沙俱下。三子認為網絡僅僅是一種媒介,詩歌還需返回紙張。
“請把一場雨的到來當作一種饋贈”。正如三子在一首詩中所寫的那樣,愛詩的三子也欣慰地獲得了詩歌的饋贈。2002年度,三子在《詩刊》發表作品5次,共14首;《詩選刊》4次共11首;《星星詩刊》3次共7首。這樣的成績,在江西春意濃鬱的詩歌界,無疑是一顆眩目的星星,放眼全國,也極具分量。是否可以這樣說,三子作為中國70年代後詩人的代表人物之一,已經成為江西詩壇的主角,開始了另一程詩歌之旅!
昨天三子打來電話,說很想念上饒的朋友,想觸摸上饒詩歌的臉。我在等待。因為血液與秉性,詩歌最終成為我們的信仰,讓我們的心靈美麗而廣博。我們即使成不了星座,也能像蜻蜓一樣在大地低低地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