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燈(1 / 2)

大地之燈

過年回家幾天,閑得無聊,我突然想去水庫走走。

路依山坳拐,忽左忽右,高高山梁墨綠了天空。約3華裏,斜斜的水壩攔截了一個澄明的世界。我差不多有十年沒看過這個水庫,釣魚、摸螺螄、坐竹筏已經是童年的回憶。

翻過大壩,但見碧水藍天,一群黃褐色的水鴨在水裏覓食。偶爾的一聲鳥叫,顯得傍晚更幽深、寒風更襲人。轉個山口,我便到了水庫後邊的荒地上。

水庫呈葫蘆形,一條小溪沿山壟飄出,像胸前的領帶。兩邊是油茶山,挖過的紅薯地翻露泥團,黃黃的,像大地掏出的五髒六腑。朝陽的坡地,搭個寬大的茅棚,茅棚的四周圈著蘺芭,供水鴨地過夜、喂食的。 一個矮老頭撒些穀殼,抬頭見一個穿大衣的年輕人,眯了眯眼,說:“是你啊。多年不見,進來坐坐,喝碗水酒暖暖身。”

我也認出,他是東村的水鴨佬,放了一輩子的水鴨喝了一輩子的酒。在這裏養鴨,這是神仙過的日子。我進了茅棚,大盆炭火的暖氣撲麵。棚裏麵是張架子床,疊了兩條鴨絨被。水鴨佬清清瘦瘦,臉色紅潤,把水酒燙在炭火上,說道:“你是闖世界的人,見識廣,談談外麵的新鮮事。”水鴨佬無兒無女,沒親沒故,與老太婆相依為命,從沒享過天倫之樂。快年關了,還守著一群鴨,怪寂寞的。幸好他是個樂觀主義者,爽爽朗朗,作了自由身,倒挺快活,我搓了搓手,脫下大衣掛在床架上,說:“現在難混,人精明了,過過日子還可以。”

水鴨佬 算是吃了一輩子的水鴨飯。年輕時因頭小沒力氣,就替生產隊養百隻水鴨,記幾個工分,生活過得清湯寡水。從上村到下村,饒北河兩岸,一杆竹蒿追趕浪穀浪峰的歲月身影,不覺間就老了。

冬天的傍晚,東風呼啦啦地拍打棚外的樟樹,細蘆葦在陰沉的水邊投下的影子像一叢淡色火焰,這裏的一草一木,隻偶爾在我的鄉愁中浮蕩。自實行承包責任製後,水庫一直空閑,除了放水灌田,沒人料理,廢棄在深山像一個暮色垂垂的孤寡老人。

在水酒裏衝了鴨蛋花,醇香溢滿竹盅,酒氣飄入喉嚨,吐出暢言歡語。我散了一支煙,問:“你現在家境怎樣?看你這麼樂,一定不錯吧!以後我退休,跟你一起守水庫。”水鴨佬喝了大碗水酒,亮開嗓門,說:“我在這水庫放鴨五年,每年兩千多隻,還放養三百多條魚苗,生活還是闊綽的。”

我在農村長大,懂得一鋤一鋤翻挖的泥土裏埋著多少艱辛和苦難,現在政策好了,大家使出渾身的勁,攢錢,找富門活路。水鴨佬見我若有所思,怕我不懂門道,又說:“光鴨蛋可以買兩萬塊錢,保得到飼料開銷。我老太婆有一手鹵鴨好手藝,鹵了四十多年的鴨,有是的經驗,肉酥酥的,骨頭都想吞下去,饞死人。現在,老太婆沒啥事,一天鹵幾隻,鄉裏有臉有麵的人,誰沒買過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