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燈(2 / 2)

一語點破夢中人,我還以為自己領工資,旱澇保收,不愁吃不愁穿,沒想到自己的收入還不如幾筐蛋。我說:“一天有百把塊錢的收入,也算村裏的一富呢!”

“村裏叫我帶老太婆去敬老院,享清福,但我謝了,趁自已動得,攢些錢。前年,村前的公路要拓寬,國家出了一大筆錢,為老區人謀事造福,我想了想,修橋鋪路是自己的事,就把兩萬塊錢的積蓄捐了出來。人老了,沒子沒媳,不花錢,死了又帶不走。”水鴨佬晃晃壺,一邊添酒娘衝水,一邊說,言語中有些豪情,又不免淒涼,倒讓我肅然起敬,竟不知如何回答。

天暗了下來,東風勁舞。我起身告辭,表了謝意,水鴨佬卻怎麼也不讓我走,非留我吃鹵鴨不可。

點亮馬燈,紅紅的光點亮淒清的山夜。水鴨佬 去給鴨喂食了。一個硬朗的老人,放一群鴨,守一水庫魚,幾塊菜地便組成了一個名士的世界。這當然是古典的詩意,王維或孟浩然等喝喝酒,論詩作畫,雖悠然南山但不免孤憤。而這個水鴨佬,半壺醉意一腔熱情,迎日送月,另有一番滋味。

“外麵下大雪啦,工地裏的人可凍傷啦。”水鴨佬拍拍厚厚大衣,說“過年了,還守著工地,真難為了家人。”我說:“你一個人在山裏,也挺寂寞的”。

“今天冷,山裏冷清些,太陽一開,砍柴的、修路的,都過來喝點酒。”水鴨佬朝山坳一指,說:“半裏遠的深山坳,就是以後的大公路,以後放鴨養魚的天地更大。”

說話間,幾盆鹵菜端上桌,一盆鴨心鴨肺屬內五件,一盆鴨翅鴨掌屬外五件,一盆鴨身,澆上紅紅的辣椒油,撒上細碎的蒜絲,我的舌頭便生出津津的唾液。“鴨子最營養的,不是這些,而是生鴨血衝水酒,比人參更補,工地人,每天早上都有人來喝生鴨血,壯胃健脾,吃了有力氣幹體力活。”水鴨佬說著,把一隻鴨翅膀挾給我,水酒冒著白氣,馬燈微晃,兩個身影在荒山綠水間作了知已。

雪在下,花瓣一樣的天使降臨人間。黑漆漆的深山之夜,空曠,神秘,茅棚裏的馬燈仿佛是夜的心髒。我想起泰戈爾老人的一句詩:大地啊,我來到岸上,我們是陌生人;來到你屋裏,我是你的賓客;離開你的岸上,我們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