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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太陽暖融融的,照得人們懶洋洋的。

光明橋頭沒有幾個人,卻湧著許多大小汽車。

海新站在橋頭下麵的一家商店裏頭,透過玻璃窗, 可以清楚地看見過往人群。這個地方,他們曾經約會過好多次。

已經超過兩點了,還沒看見陳情的影子。

海新焦急了,心裏又胡思亂想。他仔細回憶昨天的細節, 其中羅拉對他說了一句雙關話, “你對陳情不是挺信任……”海新隱約覺得羅拉知道了他和陳情什麼, 特別最後那暗藏殺機的話,“你不仁,別怪我不義……”是對兩個人講的。 一想到這些,海新後脊生寒。倘若一旦事情敗露了, 副經理提不了還不用說,將無顏見方紅。自己把丁經理的所愛搶走, 姓丁的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皮。至於羅拉怎麼報複他,就想象不出來了, 反正是一場血雨腥風。

不知哪根神經做崇,海新想起小時候在安平, 娘領著他去廟裏祭祀。中午,娘帶著他去吃麵條,他一邊吃, 娘一邊給他剝蒜。那蒜白生生的,象一粒粒玉雕。娘看著他吃, 突然流出淚來。他忙問娘:“娘,你哭啥?”娘抹著淚, 說:“娘怕你長大了,離開娘,那娘該咋活呀……”當時, 海新扯著娘的衣角,大聲說:“我要離開娘,就把我喂狗吃!”時光晃了晃, 自己在這糾纏於男女感情的時候, 遠在安平的娘正牽腸掛肚地惦著自己……海新有些慚愧,一生清清白白的娘, 若知道自己的兒子變成這樣,不定該怎麼難過呢。

這時,陳情終於出現在橋頭,她穿了件寬大的淺黃色上衣,套裙顯得小巧。海新忙走出商店,迎了上去, 低低說:“你跟我走。”說罷騙腿騎上車,陳情隨在他的身後。

一塊兒雲遮住了整個太陽, 剛才還燦燦的大地頓時變得昏昏沌沌。

陳情追了上來:“這是去哪?”

海新支吾著:“我找了個地方……”

陳情還想說什麼,見海新那個神態,又止住口。

團湖村落座在團湖旁邊,團湖是靠近市區的一泓大湖, 站在湖邊,隻能模模糊糊的看見對岸,湖水蕩漾起來, 翻起的浪花掀著一層層白線,好象跳動著無數條銀魚。每到天暖, 湖畔就成了情侶的天下。有人調侃著:團湖裏有多少條魚, 湖岸上就有多少對情侶。

開開門,陳情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海新回頭看了看她, 什麼也沒說,陳情不情願進來。 她發現牆上掛著一幅人物的油畫,不由愕然:“這是王滿的家?!”她悶著臉, “我要知道上這來,就不跟著你了。”

海新大惑:“你怎麼知道這是王滿家?!”

陳情一指那幅油畫:“你仔細看看那是誰?"

海新不解, 走到那幅油畫跟前,猛然愣住, 畫上的那個人物是陳情,她穿著那件黑色的上衣,臉上顯得典雅莊重, 眉宇間流露出一種惆悵。

陳情怨恨地:“是不是男人都對女人貪婪, 都有強烈的征服欲望……”

“王滿對你也……”海新睜大了眼睛。

陳情低下頭, 長長的歎了口氣:“現在我最害怕的就是你們男人對我說,‘陳情,你真漂亮,我喜歡你’。 ”陳情直盯盯地對海新:“王滿無數次的約我上這來,我每拒絕他一次, 他就拚命地扇自己的耳光,用來威脅我。到現在, 他開始打自己兩個了,直到前天他給我跪下。 他把他爸爸最得意的兩幅油畫送給我,價值都在十幾萬元,我都退回去。海新, 我跟丁經理,那不是我的錯。我沒有出賣自己,我更沒褻瀆我的肉體, 我珍惜自己的靈魂。我難過的是你為什麼蔑視我,看輕我, 冷淡我……”說著,陳情掉下眼淚。

海新掏出手絹兒給陳情去擦,越擦陳情的淚越多。

“我也有自尊。”海新囁嚅著。

“那你應該對丁經理去講自尊,可你敢怒不敢言, 隻好把火撒在我的身上。”陳情哽咽著,“跟你真受罪, 有時我真受不了……”她猛然撲在海新的懷裏,胳膊緊緊環抱著海新, “我想見你的時候,見不到你。想愛你的時候, 你總正襟危坐。我心裏孤獨的時候,你又躲得遠遠的。我從來沒責怪你, 可你跟我說過一句‘你愛我’的話嗎?”陳情吻著海新, 那嘴唇火燙,灼得海新生疼。她那豐滿的前胸貼在海新的身上, 海新感到被另外一種生命擠壓著,恍惚中,有升騰的感覺。

窗外傳來雨聲,幹旱的世界在濕潤。

海新衝動了,他摘下麵具,露出那原本的臉。 屋子必須得有門,沒門也得有窗戶。那麼,門和窗戶就是來出氣的地方。

海新漲紅著臉,解陳情上衣第一顆鈕扣時,手直哆嗦, 怎麼也解不開。陳情自己解開,那雙乳象小白兔一樣蹦了出來, 海新一陣眩暈,他的心狂跳著,險些跌倒。 他拚命尋找自己丟下的麵具,然後迅速戴上,“陳情,我不行……”

陳情把頭俯在海新的懷裏, 用手撫摸著海新的臉:“我相信你除了和方紅好過以外,沒有再跟別的女人有過關係。 跟男人我怕了,唯獨和你在一塊兒時,我才覺得自己是個女人。”

“我不值的你對我這樣。”

“今天我約你出來, 還有一件事,就是想告訴你,我沒做

過對不起你的事兒, 可房地產公司的事兒是我跟羅拉說的,”

陳情抬起頭,“我沒有出買你, 可羅拉卻出賣了我……”

“羅拉知道咱們的關係嗎?”

“說不清。”

“在舞廳,我聽到他威脅你的那句話。”

陳情用手理著海新散在前額的頭發:“他最近總這麼威脅我,我已經習慣了。”

“為什麼他要威脅你,他不是愛你如生命嗎?”

“因為他明白,我不愛他了。他的心就這麼小, 小的隻能盛下他自己。海新,最痛苦的是我, 我不想這麼妻子不象妻子情人不象情人的。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和方紅離婚,所以, 我不可能成為你的妻子,這也是我最可悲的。 ”陳情十分冷靜說的這番話,可分明看出她內心隱藏著數不清的委屈。

這時有人敲門。

海新一陣緊張,額頭沁出一層冷汗。 他恐懼地望著陳情:“是不是羅拉跟著咱們?”

陳情臉色象白紙。

“你躲躲吧!”海新聲音都有些顫抖。

“不。”陳情擲地有聲。“海新,把門開開。”

海新走到門前,小聲問:“是誰呀?”

“我,王滿。主任,對不起了,外麵的雨太大了。”

海新明白,王滿知道了他和陳情在一起,後果不堪設想。 可沒任何退路,隻有把門打開。海新真懊悔, 不該這麼輕率地把陳情約在王滿家,而鑄成大錯。

陳情上前,擰開門。

王滿帶著一個時髦的女孩子立在門口,他看見陳情開門, 一愣,臉色跟石灰一樣。

“我給海新送一個材料。王滿,你這位女朋友挺漂亮。 ”陳情不卑不亢地說著。

王滿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團湖的湖麵升起一層乳白色的水霧, 短促而飄忽的雨點兒在水麵上蹦著跳著,那湖邊的蘆葦被風吹的東搖西擺。 原本秀麗的湖色被雨演化的傷感起來,清晰的變糊塗了, 浪漫的變殘酷了。

海新和陳情在雨中艱難地走著,兩人的衣服全被淋透了, 陳情的長發叫雨水凝固在臉頰上,她凍得直打哆嗦, 一隻手拽著海新。前麵的路都被雨水淹沒了,兩人深一腳淺一腳, 隻是靠著感覺趟著,找著……

雨緊一陣慢一陣地下著。

海新推開經理室的門,愣住了。

裏麵除了丁經理正襟危坐地坐在碩大的辦公桌後麵, 還有羅拉、王滿和陳情。屋裏的氣氛很不一般, 好象在進行著一場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兒。

海新心裏發虛,他盯著王滿的表情。王滿耷著臉, 海新進門時,他就用眼斜了海新一下,完全失去了過去的熱情和親呢。海新更慌了,他猜想,一準是王滿報複, 告發了他和陳情之間的隱私。而丁經理肯定妒火萬丈,來個一箭雙雕, 把羅拉也叫來再添一把火,四麵夾擊,給海新來個下馬威。

海新的汗刷地下來了。

他又暗地觀察了一下其他人:

羅拉還是那副不卑不亢的德性。

陳情則繼續裝著沒事兒人的樣子。

丁經理笑逐顏開的站起來,走上前, 親熱地對海新:“就差你這員主將了。 ”他賣關子似的對其餘人說:“幾位讓我匆匆召集來,原諒我還沒能亮出底牌兒, 所以使你們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現在海新來了,就可以揭鍋了。昨天, 我已經和化妝公司和房地產公司以及全市最大的汽車公司簽了意向書, 他們委托我們廣告公司來策劃和創意廣告城。大家聽好了, 這次若成了,我們就能賺它上百萬元。 這個設想是海新那天在舞會上提出來的,他為咱公司立下了汗馬功勞!我們開了個經理會,決定成立一個跨科室的廣告城的攻堅小組,調集精兵強將。 所以請各位來,由海新當組長。在這我宣布,海新有人權和財權。他能開走你們,再調新人。也能由他簽字, 到會計室領取兩萬元以下的現金。”

海新一邊聽一邊穩住了氣,他埋怨剛才自己太不冷靜, 險些露出馬腳。他想,王滿不會這麼輕而易舉地把自己出賣掉。 另外,王滿開開門,並沒有逮住什麼,自己做賊心虛, 所以看見誰都覺得衝著自己來的。海新安慰著自己, 漸漸地恢複了正常:“什麼時候交策劃設計呢?”他一本正經地問。

“急了些,半個月吧。”

王滿擺擺手:“我不關心什麼時候交活,我隻想問問, 成了,提給我們多少錢?”

丁經理笑笑:“絕不虧待你們。”

“不行,這得說清楚。我們沒白天沒黑天的幹, 為公司創造財富,那些上班什麼也不幹,無事生非,還照樣拿著錢。 我們不成傻蛋了嗎!”王滿不管那一套,當麵鑼當麵鼓的猛敲。

丁經理沉了沉,看了看大家。

羅拉插話:“為了公司,我們願意賣一把力氣。 這上百元的利潤能把公司從死穀裏推上來,而且成了, 廣告城就是咱們公司的活廣告。我一定配合好海主任,我和他是大學同學, 對他的策劃習慣,我也都知根知底。另外,丁經理這麼器重陳情, 我也挺感激。我剛才琢磨琢磨,陳情在文化館呆過, 對娛樂市場很熟悉。廣告城裏有關娛樂方麵的事兒,她能出謀劃策。”

羅拉那表情顯得乖巧,百依百順。

丁經理滿意地握了握羅拉的手。

海新感到羅拉在官場上玩得已經是遊刃有餘了。

陳情的臉微微發紅。

王滿輕蔑地看著羅拉:“好人都讓你做了, 有本事你別拿錢。這年頭,少玩虛兒的。”他對丁經理依舊不依不饒, “丁經理,我們應該和你簽個和同,完成了怎麼樣,沒完成怎麼樣,完成的一般了怎麼樣……“

“要承包?”丁經理問。

王滿對海新:“海新,你是領頭人,你說, 是不是該這麼辦?”王滿把另一把劍交給海新,讓他也參加同盟, 一起朝丁經理進攻。

海新覺得王滿不光是放浪行形骸的人, 其實他還很有心機甚至暗藏詭計。海新從心裏同意王滿的主張, 哪一次給公司橫刀立馬的時候,公司都獎給一張證書, 充其量再塞個一二百的算了事。而他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大都撒了芝麻鹽兒, 每個人分一點兒,不偏不向。

丁經理若無其事的:“好了,好了。我定了, 合同就別簽了,一家人別弄的那麼生疏。但錢一定要給,成了, 海新五千塊,你們論功,平均一人兩千塊。怎麼樣?這可是破天荒了。”

羅拉點點頭:“確實公司還從來沒有過。”

王滿剛要再說什麼,被丁經理攔住:“給你們透露個信息,無論如何先不要外傳。海新這次由公司報送給上級, 準備提升公司的副經理,而且主管創意室和公關室。”

羅拉上前,攥住海新的手:“海新,我祝賀你! ”那感覺真是意真情切,絲毫不嬌揉造作。

王滿湊上去:“我能當個創意室的主任嗎? ”他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丁經理拍拍王滿的肩膀:“那就看你和羅拉的競爭了。”

“後生可畏。”羅拉滿不在乎地調侃著。

陳情說:“沒什麼事兒,我就走了?”

丁經理沒理睬陳情,又掏出一把鑰匙, 遞給海新:“你是雙喜臨門,這是你的獨單鑰匙,小兩口好好美美吧!”

海新接過鑰匙時,瞥了一眼,發現陳情一轉身,走了。

海新走出經理室,心裏飄飄然。在海新的家譜上, 沒有一個做官的,幾代都是私塾先生。海新的爹盼著他能成氣候, 在城裏當個一官半職,好耀祖光宗。後來,海新當上了科長, 他爹激動得熱淚盈眶。他囑咐海新,拚死拚活也要熬到個經理, 老爺子比城裏人都會排算,這經理就是縣長級, 海新若當上經理,就如同當上了縣長。海新在這種熏陶下,特別在意這官職,他把這當作自己的人生坐標。當丁經理說要提他當副經理時, 他還不上心,因為他目睹到丁經理給陳情跪下的難堪場麵, 丁經理是封他的嘴。後來,丁經理這麼不顧一切的提拔他, 時海新從另外一麵認識到,自己在公司還是舉足輕重的。 一種被人賞識的快感,燒得他五髒六腹都熱乎乎的。

手,無意中碰到鑰匙,海新又是一陣欣喜。 終於離開那座地窖了,離開束縛他神經的嶽母大人,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方間。不知怎的,海新想起陳情,那心又晃蕩起來。 他總覺得象是一個落水者,在茫茫大海上漂浮,看不到岸邊, 隻有一個接一個的浪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