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何醫生告訴我，我父親的病確診了，是肺癌，而且到了中晚期。我不相信我父親這樣的人會生病，而且得的是這樣的絕症。何醫生還告訴我，因為太晚了，手術已經沒有意義。
我問何醫生，我父親，他還有多長時間？
何醫生說，三個月左右，最長不過半年。
我已經打聽過了，如今有進口治療癌症的藥物，據說有一定的療效。
何醫生說，是有這種藥，好像一粒藥要五百塊錢。療效究竟如何沒有結論，但是，對於病情肯定能起到緩解的作用。
我說，何醫生，一定盡快想辦法，讓我爸爸用上這種藥。
何醫生答應了。
要不要把病情告訴父親，我覺得無所謂。一個當過偵察兵的男人，他還不到六十歲。我不想對父親隱瞞任何事情，把悲傷表露在臉上不是我的性格。盡管我沒當過兵，我骨子裏流淌的是當兵的血液。入院以後，父親從來沒有問起過他的病情，我能做到的，就是幫助父親走完他人生的最後這一段路。那天傍晚，就在我決定做出之後，我跑到了大海邊上，放開喉嚨大哭了一場。平時雄壯的海潮聲也不在喧囂而跟隨著我在嗚咽。都說好人有好報，蒼天啊，這就是我父親的好報……
我九歲哪年的臘月底，爸爸讓我坐到了他的桑塔那的副駕駛的位置上。臨行前，他讓我係好安全帶，他把車棚上的出租汽車標誌燈取了下來，我們一路向北飛奔。桑塔那至少開出了一百五十公裏，下了公路，開上了鄉間公路，再到山路，無論怎樣顛簸，在寒風中，爸爸和我趕在中午之前，在大山懷抱裏的一個破落小院前停下了。爸爸手裏拎著一堆年貨，我幫著他拿著兩瓶酒。一條老狗搖著尾巴叫了起來，三間石頭房子裏麵迎出了兩位老人，爸爸大聲說，大爺，大娘，我看你們來了……老頭老太太迎出門來，黨連長，真沒想到你會來……
爸爸按著我的頭，讓我跟他一起給老人跪下了，叫爺爺，叫奶奶……我叫了爺爺也喊了奶奶。
爺爺奶奶攙扶起我和爸爸，好了好了，咱家沒那麼多的冖數。大雪天，你能來看看我們老頭老婆，我們就高興著呢。
爸爸說，正月裏不能來陪您二老，我們爺倆提前給您二老磕頭拜年了。
老奶奶用棉襖袖子擦拭著眼淚，黨連長，看見了你，就像看見了我們家大山一樣。
老爺爺嗔怪地，哪壺不開提哪壺，說好了的，黨連長來了，不要提咱大山。
爸爸說，我對不起你們二老，沒有把大山給帶回來……
老爺爺說，大山他為國盡忠了，就不能給爹媽盡孝了。
爸爸說，你們二老放心吧，以後，我替大山為你們盡孝。
老爺爺老奶奶心裏很難過，但能看得出來，爸爸和我的到來，讓他們也很欣慰。因為這大山裏，很少有人能走到這裏。那天中午，我和爸爸吃到了老奶奶做的香噴噴的農家飯。冬天天短得很，過午不久，天色已經黯然下來了。我和爸爸臨走的時候，爸爸塞給了老人二百塊錢。老人執意不收，爸爸說，爹媽花自己兒子孝敬的錢，天經地義。
老奶奶朝我的口袋裏煮了十個紅皮熟雞蛋，讓我在路上吃。我記得桑塔那發動起來的時候，老爺爺趴在車窗上對爸爸說，黨連長，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