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1 / 2)

孟東燃剛一敲門,謝紫真就迎了出來。“是東燃啊,還怕你不來呢。”謝紫真臉上洋溢著笑,整個人似乎瞬間精神煥發起來。這兩年,孟東燃就是謝紫真的精神支柱,是謝紫真感情或心靈上最大的寄托。可以說,沒有孟東燃,謝紫真是活不過這兩年的。人不能失去太多,一個人如果在生命還沒到頭的時候,就把所有的親情愛情都失去了,這個人的生命真就沒啥意義。好在,失去女兒常曉麗後,謝紫真牢牢抓住了孟東燃。“常叔叫,我哪能不來呢。”孟東燃報以微笑,見常國安正在喂魚,就說,“沒把我的紅金魚餓死吧,我可天天念叨它呢。”常國安回身說:“一天一次,按你說的往裏放食,東燃啊,這些魚可精了,聽見你來,一個個調皮的,全不想在魚缸裏待了。”“是嗎,我看看。”孟東燃順手將來時買的一大堆營養品遞給謝紫真,朝魚缸前走去。謝紫真嘴裏嘮嘮叨叨,怪孟東燃不該這麼破費,每次來都買東西:“上次買的都還放著呢,我和你常叔,哪能吃得了這麼多,真是浪費。”臉上卻是十分地陶醉,那神情,真就像丈母娘見了女婿,怎麼看怎麼喜歡,可惜這個夢這輩子也無法實現了。常國安搶白了老婆一句:“東燃拿來的,你就放著,吃不了,看看也高興。”又說,“東燃,坐,常叔這些天悶,想跟你拉呱拉呱。”“身體不會有大礙吧?”孟東燃關切地問。常國安說:“跟身體無關,就是最近聽說一些事,攪得心不安。”孟東燃故作驚訝地盯住常國安:“常叔,您可跟我講好的,現在隻管喂魚打拳,陪阿姨散步,其他事一概不操心,尤其工作上的事,要做到耳清心靜,不聞不問。”謝紫真也湊過來說:“就是啊,我天天跟他提醒呢,官別人當,事別人幹,你就當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一邊去,瞎摻和什麼,隻容他們亂幹就不容我發表意見?”常國安不滿地嗆了一句謝紫真。謝紫真急了,說:“人家哪亂幹了,這種話也是你一個退休幹部說的?”常國安搶白道:“退休怎麼了,退了休我也是桐江的一員!”謝紫真說不過常國安,隻好向孟東燃求助:“東燃你聽聽,你常叔就會說這些沒用的話。整天在家裏發脾氣管什麼用,人家會聽你的?”孟東燃寬慰謝紫真:“阿姨您隻管放心,我會說服常叔的。”謝紫真“哎”了一聲,去廚房了。孟東燃跟常國安說:“常叔您可不能毀約啊,我們約法三章了的,隻養好身體,不瞎操閑心。”常國安歎一聲道:“常叔不是操心他們,是覺得有些話該跟你說道說道,常叔現在啥也不怕,就怕你走彎路。彎路走不得啊東燃,一步踩歪了,整條路都是斜的。”“常叔是怕我?”孟東燃臉上的表情正經起來。常國安換了調侃的語氣道:“哪能是怕你,不是怕,是想跟你換換意見。怎麼樣,最近感受很多吧?”孟東燃從常國安話裏聽出些什麼。這兩年,常國安真是做到了兩耳不聞桐江事,一心隻讀聖賢書。他床頭上、客廳裏,到處都擺著孟子、莊子的書,有時還把一些好的文章推薦給孟東燃。今天常國安卻有點反常,看來,沒有哪個人能真正成為聖人,桐江詭異的氣味還有迷亂的現實,讓常國安這樣完全退出舞台的人都不安了。孟東燃隻好規規矩矩坐下,聽常國安說。常國安先是問了番西城區搬遷的情況,接著又談了他對高鐵的認識,他覺得讓高鐵通過桐江是件大好事,至少可以給桐江帶來活氣,帶來繁榮,但把桐江所有的寶都押到一座車站上,這事聽上去有點懸。至於建什麼新城,更是不敢苟同。“鬧劇啊,就跟當年‘大躍進’一樣,大家睜著眼睛瞎鬧。”孟東燃沒敢亂接話,隻是聽。常國安倒是好,沒提群眾上訪,也沒提那個叫劉學富的村主任。不過他提到了兩個人,讓孟東燃感到意外。一是信訪局長曾懷智,另一個就是駐京辦主任墨子非。常國安對曾懷智的評價是,一個毫無主見更無政見的老油子,大滑頭,牆頭上的草,哪邊風大往哪邊跑,這種人一定要小心。對墨子非,常國安的話就更刻薄。早在常國安在位的時候,對駐京辦就提出過整頓意見,強烈要求將墨子非換回來,隻是那個時候潘向明很器重墨子非,對常國安的建議一笑了之。“他是什麼貨色,我比誰都了解,潘向明毀在了誰手上,還不是他!鐵四局李善武怎麼跟潘向明搭上關係的,就是這個墨子非,現在他又要毀你們啊。”常國安沒說毀趙乃鋅,看來他跟趙乃鋅的過節還沒有消除,嘴上說早已不計較,內心裏卻還是耿耿於懷的。孟東燃承認常國安看得準,評價也到位,但他不想在常國安夫婦麵前提趙乃鋅,免得話頭一拉開再也收不住。他問謝紫真餃子好了沒,他肚子餓了。常國安一下生氣了:“怎麼,嫌我老頭子煩了是不?東燃我告訴你,不聽我把話說完,休想吃餃子。”孟東燃趕忙檢討,說:“哪能啊,常叔你繼續說,我認真聽著呢。”“光聽還不中,得有策略!”“策略?”孟東燃臉上的表情猛地動了動。常國安放緩語氣:“東燃啊,真不是你常叔愛管閑事,這事不能叫閑事,牽扯到你的未來,常叔不能不多想。”“謝謝常叔。”孟東燃說話的態度變了。“常叔問你,是不是你讓他們當猴耍了?”“這……”孟東燃感到意外,怎麼常國安連這些也知道了?“實話告訴我,啥也瞞不過你常叔這雙老眼,有人利令智昏,你不能。這方麵常叔是過來人,栽過跟鬥,常叔不想讓你步後塵。”孟東燃不得不點頭。見他承認,常國安又問:“現在感覺到啥叫被人排擠了吧,你一個人蹲在鳥不拉屎的地方,啥也聽不到,啥也看不到,人家把大小盤子都定好了,你卻沒頭沒腦地唱獨角戲。”孟東燃聽得臉紅,也有幾分難堪,對他的政治才能,常國安一直是看好的,但對他的缺點,常國安也看得很準,不止一次跟他說:“你本性不貪,這在當下官場很難得,你常叔毀就毀在這個‘貪’字上。你比常叔強,能禁得住誘惑,能抵擋得住金錢,但常叔就怕你過不了‘義’這個關,你太講仁義,太講交情,有時候對別人的盲目崇拜還有過分信任是會壞事的,而你的致命缺點就在這裏。”“常叔,我把他們想得太幹淨了。”孟東燃用了“幹淨”這個詞。常國安淡淡一笑,接著道:“咱先不懷疑人家,人家怎樣做是人家的選擇,我們無權幹涉,這也是你常叔這兩年悟出的一點道理。你常叔就是太跟別人較勁了,結果把自己搭了進去。你不,東燃啊,官場為官,重要的是保護自己,警醒自己,什麼時候都不亂腳步……”常國安滔滔不絕,大講了一番官場為官的道理,其實很多他自己也沒做到,都是這兩年讀書讀出來的,算是心得體會吧。孟東燃聽半天,並不受用,裏麵空洞的東西多,泛泛而談,不具體,他現在急於知道的,是眼下這情勢,自己究竟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