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紅葉?”孟東燃嚇了一跳。丁紅葉此人,孟東燃早有耳聞。這些年,關於她的傳聞還有各種消息,真是滿天飛。有人把她誇到天上,說她是商界奇才,中國新經濟的領軍人物。也有人使勁往她身上潑髒水,說此人本質上就一騙子。十八歲擺地攤,沒上大學,高中都沒讀完,後來當保姆,結識了一高官,然後平步青雲,開始幫人搗弄車皮。掙得第一桶金後,成立煤炭運輸公司,後又認識煤炭界一大腕,愈發不可收,迅速竄紅在煤炭業,身價成幾何倍數往上竄。再後來,從煤炭業脫身,成立“博聯”集團,一手玩投資,一手謀劃鐵路。短短二十年,從一鄉下小妹變成身價過億的巨富,江湖大佬。上次在北京,孟東燃聽葉小霓提起過這女人,也聽葉小霓提起過“博聯”,小姨子葉小霓最近好像跟這女人打得火熱。“不過不是她本人來桐江壓陣,這次來的是她旗下一工程公司,恒集路橋。”李建榮又說。孟東燃收回遠處的目光,心裏反複琢磨著丁紅葉這個人。連丁紅葉這樣的超級大腕都來爭食了,看來桐江西區是要熱鬧。這陣他問梅英,心裏其實是惦著小姨子葉小霓的。葉小霓有些日子沒跟他聯係了,吵吵鬧鬧的聲音再也沒了,他不是寂寞,而是放心不下。對他這個小姨子,孟東燃真是見了煩,怕。不見呢,又不安,時不時地還想她那麼一下。梅英跟葉小霓關係不錯,稱得上閨蜜。葉小霓第一次到桐江找他,是受梅英安排。妻子葉小棠出事後,梅英有意無意跟他提過幾次,意思嘛,就是讓他動一下心,能不能把葉小霓這匹烈馬給馴服,規規矩矩做個小嬌妻,再也別亂折騰了。孟東燃始終笑眯眯的,不說不也不說行,就那麼模糊著。不是說他跟葉小霓想模糊,關鍵是怕一說不,梅英要急。梅英對他未來的生活,可關心著呢,他不能傷老大姐的心。“怎麼,想你小姨子了?”孟東燃還在怔想,梅英的話到了。他嗬嗬一笑,略帶尷尬地說:“怎麼會呢?”“怎麼不會?”梅英反問一句,目光裏就多出東西。果然,默了一會兒道:“東燃,這件事該考慮了,別老拿事不當事,小霓這些年不容易啊,你這當哥的,難道就一點不心疼?”“怎麼又成哥了,姐夫!”孟東燃強調了一句。梅英低下目光,似乎不願意承認孟東燃是葉小霓姐夫。過了一會兒,她說:“姐夫,那都是曆史了,人不能活在曆史中,應該翻開新的一頁。”“怕是翻不了。”孟東燃的心被某樣東西觸動,也傷神地垂下頭去。“東燃啊,聽姐一句勸,好好待她。有她,是你的福。”梅英說完,咬住了嘴唇。似乎瞬然間,她想到了自己的婚姻。梅英的婚姻並不幸福,跟大多數掙紮在權力場的女人一樣,她的婚姻裏藏著太多不便告人的暗傷。不是她太強了,不是。都說強勢女人是得不到男人真愛的,對男人壓力太大。梅英從不給自己丈夫壓力,不給,但她照樣得不到幸福。不管哪種女人,都渴望男人能像露水一樣捧著自己,都渴望在愛人的手掌裏亮晶晶地閃耀。但太多的男人看不到自己妻子的晶瑩,他們被外麵光怪陸離的色澤迷了眼。梅英丈夫在外麵養了小三,還公開跟梅英叫板,有種你就說出去,讓全海東的人都知道,市長老公養小三,哈哈!那王八蛋居然能哈哈大笑,笑完,拿了梅英給他的錢,揚長而去!他用梅英的錢養小三,那小三不是別人,是梅英從老家帶來的小保姆,今年二十一歲。梅英讓他立馬斷了,他還理直氣壯,說你能陪領導吃陪領導睡,我為啥不能讓她陪?天啊,他說梅英陪領導睡!梅英這才知道,在天下人的眼裏,女人從政,基本靠睡。長得差倒也罷了,偏是自己又不算難看。上個月梅英找上門去,將小保姆趕回了老家,可昨天她接到老家那邊電話,說男人竟然又把小保姆帶了回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傷,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痛。但所有的傷或痛都糾結在一點:折磨。我們習慣於折磨別人,我們拿折磨別人當快樂,仿佛不折磨那麼一下,我們就沒快樂可尋,就證明不了自己存在。於是這個世界就被各種各樣的折磨包圍著,浸泡著,世界在一片折磨裏變得麵目皆非,傷痕累累。這個時候偶爾發現一眼能溫暖人能洗淨人靈魂或傷口的清泉,不染塵霜不帶世俗,隻有愛,就覺分外珍惜。葉小霓在梅英眼裏,就是這樣一眼溫泉。對同樣傷痕累累的孟東燃,梅英多麼希望能有葉小霓那樣一眼溫泉去浸泡,孟東燃突然就笑了,笑得那個傷感喲,讓人滿心裏冰涼,寒骨地痛。連著幾天,孟東燃都跟信訪局長曾懷智他們在一起。工作就是反複商量,反複摸排,把有可能在這種督查中製造麻煩的人一個個列出來,然後針對不同的人製定不同對策,再一個個把任務落實到具體部門具體人頭上。公安局這邊,配合的不是副局長賀國雄,是另一位副局長和維穩大隊權國禮大隊長。賀國雄最近也是四處挨批,孟東燃哪敢再讓他跟著自己。信訪局長曾懷智突然間又對孟東燃熱情起來,跟前跟後,臉上堆滿恭維不說,人也客氣得不得了。每次到會場,孟東燃人還沒坐好,熱茶就捧了過來,那張臉笑得喲,要多豐富有多豐富。問候也是一聲連著一聲。一到會下,鞍前馬後,侍候得讓秘書溫彥喬都插不上手。跟半月前醫院見到的那個曾懷智,簡直判若兩人。孟東燃並不奇怪,梅英告訴他一件事,曾懷智的副市長夢破滅了。之前省裏確實有這個意思,桐江有個副市長要調走,騰出一個位子來,趙乃鋅和梅英都不想讓省裏高派,想留給桐江幹部一個機會。沒想考察來考察去,省裏把目光定格在毫不起眼的曾懷智身上。據說這中間,起關鍵作用的還是羅副省長,加上曾懷智前陣子非常活躍,上上下下地活動。活動總是有效果的,不活動還真就沒有效果。結果,曾懷智的呼聲越來越高,高得都讓人誤以為他馬上要上任一樣。誰知情況說變就變,一個劉學富,讓情況突然發生變化。梅英說,羅和黃其實都不想讓劉學富死,畢竟死了人是很可怕的,處理得再幹淨,也會留下後患。而官場最怕的就是後患。他們希望曾懷智能把事情處理得更巧妙些,更踏實些,但曾懷智沒。看著曾懷智媚來媚去的樣子,孟東燃內心有說不出的悲涼,仿佛看見另一個自己,正在低眉下眼地給權力下跪。是的,說穿了他們每一個人,一旦步入這個圈子,步入這個場,就沒有站立的姿態了,永遠是跪著的。曾懷智將新篩選的一份名單雙手捧給孟東燃:“市長,昨天討論時忘了幾個人,您再看看,需不需要把他們也……”孟東燃掃了一眼名單,一共四人,兩位是桐江市區的老上訪戶,這兩人早在他計劃中,必須得控製。另兩位他皺起了眉頭,是三江縣城的,一位是趙月蘭,齊天星的遺孀;另一位是三江縣政府一位女幹部,就因發短信向上級舉報三江縣長跟一位女幹部的不正常關係,結果被三江紀檢部門盯上,這女幹部有次陪同學去歌廳唱歌,結果讓公安當失足婦女抓起來,愣是關著不放。後來三江公安愣是製造出一起歌廳賣淫案,將女幹部開除公職。“這兩位怎麼回事,幹嗎把她們也放上去?”孟東燃裝糊塗,故意問。曾懷智腰又彎了彎,道:“這個趙月蘭嘛,曆史問題,市長應該知道的,還是把她控製了好,甭到時給我們添亂。”“我知道什麼?”孟東燃仰起臉來,不動聲色地又問一句。“這個,這個嘛……”曾懷智就不敢往下說了。趙月蘭的事桐江上下都知道,不過大家一直裝傻,誰也不處理,誰也不麵對,都玩啞謎。孟東燃這麼問,曾懷智當然說不出什麼。孟東燃覺得難堪給得差不多了,又問:“這個張元呢,又是怎麼回事?”張元就是那被失足了的,一年前她天天跑市裏上訪,現在不了,據說是病了,沒人管。老公早在她被查處前就有外遇,正好借這機會將她踢出了家門,跟小三甜甜蜜蜜去了。“張元這事嘛,比較麻煩。本來呢,可以不把她放名單上,但最近她死灰複燃,又在到處喊冤。”“什麼叫死灰複燃?”孟東燃突然用力將那頁紙摔在桌上,曾懷智嚇得臉一白,不敢往下說了。“行吧,按你們的意見來。”孟東燃最終還是點了頭。其實他也就是故意做做樣子給曾懷智看,官場上這種樣子不得不做,這是孟東燃最近有的新感悟。以前他不喜歡在下屬麵前擺什麼譜,收著,斂著,最近很多事讓他受到啟發,該擺的譜不擺也不對,尤其是在曾懷智這種人麵前。至於名單上這四個人,他根本不敢大意,雖然心裏不舒服,但不舒服歸不舒服,不能讓一些想法影響到工作,出了事,誰都不好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