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孟東燃就往桐江賓館趕。到了賓館大廳,見大廳裏早已人影綽綽。孟東燃暗吸一口氣,又來晚了。秘書長黃國民走過來,笑嘻嘻說:“市長裏麵就差你一人了,這態度,領導會不高興的。”孟東燃衝黃國民笑笑,問:“梅市長呢?”黃國民說:“上去了,書記跟梁市長去請省長,梅市長去了陳主任那邊,等會兒就下來。”“許秘書長那邊呢,誰去請了?”孟東燃情急地問。“糟糕,我怎麼把他給忘了。”黃國民懊惱地拍了下腦門,轉身就想上樓。孟東燃拽住他說:“你不用去了,這差事交給我。”說完,幾步走到電梯口,人大有位副主任想上樓,見他過來,主動側開身子。孟東燃也沒客氣,急著進了電梯。到了十二樓,樓道裏已有不少人,有在門外恭候的,也有請了領導出來的,臉上統一染著虔誠、客氣,全都恭恭敬敬的樣子。孟東燃匆匆來到許小亭門前,剛要敲門,門“吱呀”一聲開了,裏麵出來的居然是楚健飛和維穩大隊長權國禮。孟東燃僵在那裏,權國禮衝他問好,他沒反應,直等楚健飛叫了一聲孟市長,他才醒過神來。“楚老總啊,早,秘書長呢?”“東燃啊,你們桐江的酒太厲害,昨天沒喝幾杯,晚上給醉得不醒人事,今天不敢喝了,再也不敢喝。”孟東燃話還沒落地,許小亭的聲音就到了,衝他笑眯眯的,很是熱情。孟東燃馬上醒過神,道:“昨晚秘書長沒喝多少呀,是不是楚老總後來又給秘書長灌酒了?”楚健飛接話說:“我哪敢,昨晚我隻顧著跑堂了,酒也沒沾。”“可惜可惜,我們的大酒家受冷落了,秘書長,今天您可要跟我們楚老總交鋒一下,不喝楚老總的酒,等於沒喝酒。”“不行了,今天說啥也不敢碰,瞧我這點量,沒喝幾杯就昏睡一夜。東燃,昨晚沒見你喝,是不是裝謙虛?”孟東燃剛想接話,權國禮突然搶了先:“秘書長是被美女灌醉了,我們桐江這幫美女,可個個是高手。”這話一出,幾個人全愣住。昨晚許小亭這桌上是有兩位美女局長,招商局長和財政局副局長,還有廣播電視台一位女主播。但這話也不能這麼說啊。孟東燃咽下要說的話,生怕許小亭難堪,緊忙解圍道:“時間不早了,省長他們已經下去,我們也快點。”許小亭的臉色果然就綠了。這天照例是深入現場,走訪企業,路線基本跟昨天一樣。不過下午安排了一場現場會,地點定在丁紅葉的恒集路橋公司。聽說丁紅葉昨天連夜從上海飛到海東,這陣正往桐江趕呢。出事是在上午十點二十,當時羅帥武一行剛從深圳華發集團桐江分公司場地走出來,華發位於桐江西區車站邊上,離車站最近。這家公司將來主要搞物流,所以選擇建在了這裏。這個路段也是孟東燃他們最最小心的,羅帥武還在另一家廠子時,相關人員就已提前到位,周圍有幾家零零星星的小店,全都讓公安把守住了,店門必須關,裏麵的人一個也不能出。還有一家沒來得及關張的小廠子,老板還有員工的底早已摸清,昨晚就勒令停產,工人必須放假。八點以前,權國禮又派幾個人過去看了看,除老板外,沒有別的人。打電話跟孟東燃彙報,孟東燃說還是盯緊點,最好把大門關了。應該說所有該防範的地方都防範到了,該小心的地方也都小心到了,但問題還是發生了!當時羅帥武的車子剛停到桐江西站外麵,墨綠色的鐵絲網把西站工地全圍了起來,為迎接羅帥武,施工單位特意在離簡易公路八百米處搭建了一拱門,這天又在拱門外加了兩道廣告彩門,上麵寫著“熱烈歡迎省市領導來工地現場檢查指導工作”,邊上是十八隻大氣球,高高懸掛在空中,上麵懸掛著五顏六色的條幅。羅帥武走下車,抬頭仰望天空,臉上頗有激情。就在施工單位和車站負責人迎上來的一瞬,人群裏突然鑽出一位婦女,根本沒看清她是從哪兒鑽出來的,也不清楚她之前藏在哪裏,反正,那一瞬,她撲了出來。幾乎同時,趙乃鋅和梅英那邊,呼啦啦也撲上一群人,差不多二十位,是來自三道灣的章老水,還有劉學富一家!這些人其實提前埋伏在一輛農用車裏。他們在地上挖了個大坑,再挖一條路進去,就能將農用車開下麵,人藏在車裏,上麵鋪些樹枝或草,就瞞住了公安的眼睛。剛等趙乃鋅車子停下,撲拉拉的,就從車裏跳了出來,還抬了一口棺材,是三道灣一同來的村民幫著抬的!“還我父親!殺人償命!”劉學富從監獄裏放出來的兒子打著一道白底黑字的幡,“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剛走下車子的趙乃鋅麵前。趙乃鋅根本顧不上這邊,眼神急切地往前瞅去,見副省長羅帥武也被一個女人抱住腿,女人大喊:“羅帥武,你個老流氓,你還我女兒清白。羅帥武,你個遭天殺的,今天我跟你拚了!”女人是啞女齊媛媛的母親趙月蘭!這時候孟東燃乘坐的車子才開到現場。一見陣勢,孟東燃緊忙讓司機停車,跳下車就往趙乃鋅那邊跑。忽然又看見梅英的車子被章老水幾個圍住,三道灣幾個年長的老人將梅英拉下車,拉拉扯扯中好像還撕住了梅英頭發。孟東燃又掉轉身子,往梅英這邊跑。沒跑幾步,趙乃鋅的秘書叫他了:“孟市長,書記被劉學富的兒子纏住了,他身上有炸藥。”“什麼?”孟東燃的步子又慌忙停住。劉剛這天真是在懷裏綁了炸藥,這個蹲了幾年監牢的年輕人,居然練就出驚人的膽子,他撲向趙乃鋅,在趙乃鋅還沒有任何防備前,一把扯住他,用有力的大手卡住趙乃鋅脖子:“我爹怎麼死的,是不是你讓他們害死的?”趙乃鋅掙紮著說:“你亂說,你父親的死有了定論,你別胡來!”“定論,你們讓他死他就得死,你們說他是病死的他就是病死的。你們這些狗官,王八蛋,老子今天跟你們玩點狠的。”說著,衝圍過來的人說,“都給我走開,看看爺們兒懷裏揣的啥,不要命的就上來!”話未落地,劉剛猛地撕開了懷,就有人驚叫起來:“炸藥,他有炸藥!”“哈哈,算你們眼還沒瞎。冤有頭債有主,我劉剛今天是給父親討命來的,一命償一命,你們沒害我父親,走開!”撲上前去的市裏幹部齊齊地止住步子,驚詫地看著劉剛。劉剛一手卡著趙乃鋅脖子,一手拉著導火索:“現在該說了吧,是誰下的指示,你,還是那個梅市長?”“我……我……不知情,你問具體辦事的,信訪局曾局長。”趙乃鋅掙紮著說。“他?哈哈,他有那個膽?你姓趙的不發話,哪個敢讓我爹死?說,為什麼要害我爹!”“我真不知情啊,要不你找梅市長問問?”孟東燃就是這個時候趕過來的,趙乃鋅這句話他聽了個正著。一顆心瞬間涼半截,奔向趙乃鋅的步子不由地就止住。趙乃鋅看見了他,像看見救星一樣,使出渾身力氣說:“東燃,事情是因你引起的,你來跟他解釋。”孟東燃沒理趙乃鋅,目光定在劉剛臉上審視了幾秒鍾,發現劉剛懷裏的炸藥包是假的,是用來嚇唬別人的。於是道:“把書記放開,有話跟我說!”“你滾,這裏沒你的事!”劉剛衝他叫。“放開!”孟東燃往前跨了一步。“你再走,我跟他同歸於盡!”劉剛做出一個拉導火索的動作。趙乃鋅早已渾身篩糠似的亂抖,這陣似乎已經聞見火藥味,情急地衝孟東燃喊:“東燃你走開,快去看省長!”那麼多的人,省裏的、市裏的、還有區裏縣裏的,沒一個敢上去控製劉剛,就連維穩大隊權國禮他們,也都抖著雙腿站十米開外,全都瞪大眼睛看。更有甚者,已經悄悄往後縮了。孟東燃就看見,信訪局長曾懷智還有人大秘書長喬良鈺,已經躲到很遠的地方去了。他掏出手機,直接打給公安局副局長賀國雄,大聲說:“賀局嗎,西區現場會出現意外,馬上趕過來!”“叫天王老子來也不行!”劉剛喊了一聲,卡著趙乃鋅脖子的手更加用力,趙乃鋅眼看喘不上氣。這邊,副省長羅帥武的情況更慘。副省長羅帥武根本沒想到,會在督查中遇到這樣的情況。千叮嚀萬囑咐,要把這些路障掃清,他們怎麼就?羅帥武先是憤怒,進而懊惱,到這陣,就是怕了。不是怕人身安全有問題,一個女人撲向她,抱住他,根本不存在安全問題,他一個人就能應付。這些年下基層,被人抱腿、攔車、告狀、訴冤的情況時有發生,他們也是吃一塹長一智,不斷地總結,不斷地積累經驗。如果在路上,或是下榻的賓館,幾步躲過去,把抱腿者留給後麵的人處理。但在這種公開場合,他就不能這樣,更不能暗中用力,一腳將女人踹開。他得做出一種姿態,得有大將風度,臨危不懼,坦坦然然站在那裏,還要裝出巨大耐心,要親手扶起女人,認真聽她反應情況。可能聽嗎?如果是反應別人,或者告別人的狀,那對他來說,就是一次好事,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展示一下他親民的形象,在攝像頭前好好露一次臉。可是,可是這女人告的就是他啊。多可惡的女人,告我也就罷了,怎麼能,怎麼能把那麼醜的事當著這麼多人說出來呢?啞女媛媛!羅帥武眼前一黑,腦子裏突然就冒出許多畫麵。媽的,楚健飛,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哪能認識這女人?哪能知道她還養著一個十五歲的啞巴女?羅帥武抬起眼來,四處找楚健飛,前麵還跟在他屁股後麵,這陣怎麼不見人?驀然間,一個念頭跳出來,攫住了羅帥武的心,難道?難道這是楚健飛一手操縱的?羅帥武想起他跟楚健飛之間的種種交易,想起最近兒子頻頻給楚健飛施加壓力。這畜牲,指不定就是他幹的!羅帥武恨恨甩了下頭,把楚健飛那張臉甩出去,低下頭來,開始麵對眼下的艱難局麵。按說,遇到這種情況,下麵人根本不敢看熱鬧,也不能看熱鬧,必須在第一時間,或者瞬間工夫,就該撲上前去,一腳踹開或是一把提開趙月蘭。但這天沒。這天實在是太怪了,居然沒一個人在第一時間為羅帥武解困。後來想,原因可能有這麼幾點:一是趙乃鋅和梅英也被困住了,這影響了桐江幹部的行動,讓他們猶豫著不知該先奔向誰。二是跟隨者中,許小亭始終沒反應,就像沒看見一樣。他的冷漠影響了其他人的行動,因為人們都在等他做出反應,如果他往前撲,其他人絕對義不容辭,甭說一個趙月蘭,十個八個也輕易拿下。許小亭不動,其他人就不敢動。還有一個原因,是羅帥武後來想到的,省裏還有市裏的幹部,並不真的擁戴他,或者期盼著讓他倒,指不定趙乃鋅和梅英合起來給他演苦肉計呢。官場其實是個大陷阱,裏麵有狼也有羊,狼能吃掉羊,有時候羊合起來,也能吃掉狼。羅帥武發現,自己其實就是一隻孤獨的狼,這隻狼現在危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