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近鄰不近(一)(1 / 2)

對青兒的思念,很快戰勝了對老爹的恐懼。嘉貴甚至想,隻要見到青兒,能說出憋了很久的心裏話,哪怕挨頓暴揍也值啊!

所以這天吃罷早飯,他碗一推,嘴一抹,就嚷嚷著回去。老兩口看他執意要走,也不攔他。嘉貴撒著歡兒就跑了,嚇得滿院子雞飛狗跳。

身後,傳來楊老太的笑罵:“慢點不行嗎,小祖宗。我外孫子,真是姥姥家的狗。吃飽了,抬腿就走。”

…………

別看聞朱兩家隻一牆之隔,但平素並無太多走動。

聞家有上百畝地,全租給佃戶種。自家人不是在城裏經商,就是吃手藝飯的,而且全讀過書。手上時不沾土星的,所以眼光高,對莊戶人自然看不上。

青兒的祖父早年在京城,是繡花局的繡工,專門伺候宮裏的。據說慈禧六十大壽,他沒輪上繡龍袍,繡了一件萬福萬壽盤金龍馬褂,很受老佛爺喜愛,特賜他個從八品的官位。

她父親聞天城,隨父學藝多年,在前門外開了家繡莊。後因段祺瑞攻打張勳,繡莊在軍亂中失火被燒。加之父母年事已高,便回了老家,在鎮上盤了家店。

自此,家道開始衰落。但氣勢猶在,外人看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村裏人覺得聞家門檻高,誰家缺鹽少醋,也不會向他家張口。趕上紅白喜事,他家也很少隨莊親份子。

可想而知,聞家的青磚大院,還真不是那麼好進的。人家待人接物,不是壓低你,是抬高你。高得讓你自己都覺得,這不是因為你配這待遇,而是因為人家的身份教養使然。

朱聞兩家住街坊幾十年,素無往來。

而打破交往堅冰的,是兩家的媳婦:冷氏和楊氏。

青兒的母親冷氏,芳名月梅,出身於中醫世家,也是個識文斷字的富家小姐。祖上曾入過太醫院,與聞家算是門戶相當。冷氏人如其名,生的花容月貌,為人謙和沉靜,平素深居簡出,很有少奶奶的風範。村裏人很多,都沒見過她。

兩家開始走動,原於十多年前。那個春天,村裏麻疹肆虐,朱家仨小的同時染病。

眼見著孩子燒得火炭一樣,一個比一個燙手。把個當爹媽的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老朱來回走溜兒,楊氏吧嗒吧嗒掉淚。

附近十裏八村看病,隻有鎮上老韓大夫一人。還四處出診,半晌等不到人。

老朱想套車去鎮上,楊氏想到了青兒母親,早聽說她是懂醫術的。人命關天,她顧不得許多,大不了就是碰壁。梳洗一下,換上件幹淨衣服,這才去敲聞家的門。

開門的正是冷月梅,長得麵如滿月,白如凝脂。頭發一絲不亂地盤於腦後,端莊而素雅。畢竟也是做母親的人,聽了楊氏的來意,隻輕輕說了一句:“你等我一下。”轉身進屋拿出一個小布包,便隨楊氏過來了。

進門來,挨個拿過孩子的小胳膊,把了把脈,又翻眼皮看看眼底,安慰楊氏道:“別急,是出疹子。”抬頭又對老朱說:“大哥你快去挖點車前草,哦,還有蘆葦根。洗淨了煎水給孩子喝,連喝三天,疹子表出來就好了。”

老朱聞言,連忙答應了起身就走。

“這些天,不要給孩子吃魚蝦,多吃清淡的。”

交代完這些,從布包內拿出枚三棱銀針。逐個捏住孩子的小手,在拇指和食指尖內側刺破,擠出幾滴血珠。抬頭對楊氏笑了笑說:“別擔心嫂子,很快就會好了。閨女叫什麼?”

“叫嘉惠”。

“嗯,她稍微重點兒,不過放出點血好多了,別太著急。”

說著話便起身告辭。楊氏自是感激不盡。臨出門冷氏又說:“晚上我再過來看看,應該沒什麼大閃失,放心吧,嫂子。”

沒過幾天,三個孩子果然都痊愈了。村裏又陸續有新患兒出現。聽說聞家媳婦會治這病,都巴巴跑來請她診治。冷氏耐心地一一看過。

村裏人感激她,聞家威望和人氣陡然提升。能與懸壺濟世的女先生為鄰,就是一尊護佑鄉裏的活菩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