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聖母修道院
在莫斯科南郊有一座被莫斯科河環繞的院落,院內林木森森,花木扶疏,教堂與古堡錯落其間。最大的教堂為斯摩尼聖母大教堂,四個綠色的洋蔥頭頂圍著一個鍍金的洋蔥頭頂,上麵聳立著的金色的十字架在陽光下閃爍神彩。與教堂並肩而立的六層的鍾樓,其精美的造型,讓陰森的院落也充滿了藝術的氣氛。在以東正教為國教的俄羅斯,供出家教徒集中靜修的男女修道院,遍布城鄉。莫斯科的這座新聖母修道院之所以舉世聞名是因為,彼得大帝的異母姐姐索菲婭公主曾因圖謀篡位,兩次被打入這個修道院剃度為修女,和她一起被遺送的還有她的三個姐妹。無論修男修女們入院時都要按教規向天主發出“三絕”大願,即絕財、絕色、絕意(不持私意,惟修道院之命是從),作為皇族,她們怎麼可能“三絕”,於是驚心動魄的悲劇在這高牆深院中上演。
到莫斯科訪問的,一般都要參觀新聖母修道院的,但都不是來尋覓索菲婭的悲情故事的。十月革命勝利後,這座修道院就解散了,但它並沒有遭到破壞。1922年這裏成了博物館,在傍邊的院子建成了傑出的俄羅斯曆史和文化活動家的公墓,在綠樹和花叢中,在造型各異的墓碑下,安葬著一些非凡的人物,他們不朽的靈魂,感召著一代又一代的信徒。他們從遙遠的地方來到這裏,把自己思念和牽掛的人憑吊,獻上一束花或一片心意,也許會了卻了一生的心願。
這是由樹林、草坪和雕塑組成的公園,寂靜得隻能聽到自己輕輕的腳步聲。沒有人引領,憑自己的感覺在墓園中信步走去。在你最熟悉最感動的人的墓前,你自然就會停下腳步。最先讓我駐足的是卓婭的雕像――卓婭和舒拉的故事和她們為祖國獻身的英雄主義,感動了我們那一代青少年。這是卓婭走向刑場的形象,仰頭,挺胸,敞懷,被打傷的腿艱難地拖著步子,讓我們回憶起電影中的場麵,我聽著她在說:“我不怕死,同誌們,為人民而死,這是幸福啊!”這是卓婭在刑場上留給我們最後的話。在卓婭雕像的對麵我們還找到了她的母親科斯莫傑米揚斯卡婭和舒拉的陵墓,上麵僅鑲著舒拉的照片。英雄母親和自己的英雄的孩子安睡在一起,我仿佛看到了她的笑容。
一塊鋼鐵似的黑色墓碑吸引我的目光。那碑的上部是一幅浮雕,主人臉部清臒,頭發濃密,凝神沉思;他靠在病榻上,左肘支撐著身體,右臂平伸,放在一疊書稿上。碑的下部的一塊黑色大理石上放著石雕的軍刀和一頂紅軍帽。我拚出了石碑上的俄文簽名:尼?奧斯特洛夫斯基。我肅立在他的碑前,想對他說,你和你的保爾仍是中國許多年輕人的偶像,你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是中國幾代人的人生教科書,而你那句“人生最寶貴的是生命。這生命隻有一次。人的一生應該這樣度過……”成為中國所有信仰高尚者的座佑銘。對一個作家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高的榮譽呢!安息吧!奧斯特洛夫斯基,在那片人口最多的國土上,天天有人呼喚著你的名字。
在這個靜靜的墓園裏,我有幸懈逅讓我青春激蕩燃起文學夢想文學導師。那不是馬雅柯夫斯基嗎?他的頭像立在黑色的大理石柱上,他的“樓梯詩”讓我的走進戰士的行列:“無論是詩,/無論是歌,/都是炸彈和旗幟!/歌手的聲音,/可以喚起/階級!”那不是法捷耶夫嗎?兩米多高的碑石上雕著他嚴峻麵容的頭像,頭像下的浮雕展示了克拉斯諾頓市壯烈犧牲的青年近衛軍的英雄們。奧列格在對著法西斯說:“你們應當記住:蘇維埃青年,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向你們屈膝――即使死,也要站著死!”這話記在我少年的日記裏,鑄就我人格的骨架。
“正當梨花開遍天涯,河上飄著柔曼的輕沙……”“一條小路曲曲彎彎細又長,一直通向迷霧的遠方;我願沿著這條小路,跟著我的愛人上戰場……”這紅色經典歌曲的詞作者是俄羅斯偉大的詩人伊薩科夫斯基。他正坐在石碑上,膝上放著翻開的本子,仿佛在構思新的“千古絕唱”。把戰爭歌曲寫得如此優美抒情,無人與其比肩!可惜,這些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歌曲,在莫斯科我們一次也沒聽到。
不經意中,我還看到了赫魯曉夫的雕像,這位影響了蘇聯曆史的大人物的頭像立在黑白相間的兩塊大理石之間。這是俄國一位著名雕塑家的作品。這位曆史人物是黑是白還是讓後人評說。
墓園中一位中國人的雕像,不能不引起我們的關注。半身雕像下的隻有二行字:王明(1904-1974)。中共和國際共運著名活動家。這位莫斯科中山大學米夫校長的高材生,後來曾任中國共產黨的主要領導人,自稱“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的他,因推行政治上的教條主義和軍事上的“左”傾冒險主義,幾乎毀掉中國革命。五十年代到蘇聯看病,去而不回,客死異鄉。他早已被國人遺忘了。
一個墓園一部曆史,每一個入葬者都有一頁。不是自己寫的,是後人寫的,是熱愛尊敬他的人寫的。莫斯科新聖母修道院公墓的高明之處,是把對每一人的評價抽象成了千姿百態的石雕,林林總總的石雕,組成一部留存千古的史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