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夢碎,鷗鷺鴛鴦作一池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我相信大多數人知道和了解朱淑真,就是來自這首讓人惆悵滿腹而又唏噓不已的《生查子》。寫這首詞的時候,天賦才情的朱淑真已經是人過中年了,歲月的尖刀在她的臉上刻滿了蒼老的皺紋,讓她曾經浪漫的少女情思變成了東流的春江之水,一去不返。然而與她此時滿心的愁苦相比,韶華的易逝似乎又算不得什麼。此時的朱淑真正在經曆人生最為迷茫和痛苦的時期,她的戀人在世俗的重重壓力之下終於選擇了離她而去,她像一個剪斷了繩索的紙鳶,陷入了沒有盡頭的迷惘之中。她大約不過是想重拾少女時代的那個夢,然而這個夢過於虛無和飄渺了,窮她的一生,都未曾實現過。
朱淑真大約出生在南宋紹興五年的錢塘,也就是現在杭州的一個富裕的家庭之中。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也許是江南的青山綠水賦予了她一股天生的不凡氣質吧,朱淑真年少時便顯示出了跟常人不同的天資和才情,她不但善於舞文弄墨,就連繪畫、棋術、音律都分外通曉。據說她十分善於畫紅梅和翠竹,明代的杜瓊曾經收藏有朱淑真的一幅《梅竹圖》,他曾經讚賞朱淑真的畫筆調清婉可人,具有很高的藝術成就,在女子之中,實在是翹楚之作,令人歎為觀止。就像南宋的魏仲恭在《斷腸集序》中所說的一樣,朱淑真“天資秀發,性靈鍾慧,出言吐句,有奇男子之所不如”,意思就是說她天性聰明靈慧,有時她的談吐和做派就連很有本事的男人都比不上。我們知道,有宋一代,女性的地位一直是備受壓製,朱淑真被人稱為才能超過男子,可見她確實有超出常人的才情。
少女時代的朱淑真生活優渥,她的家庭在當地算是十分富裕,日常生活用度自然不用發愁,家裏財力有餘。受家庭環境的影響,朱淑真很早的便接觸到了詩書筆墨和很多文士騷客。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少女時期的朱淑真很早便結識了當時在文壇上成名已久的李清照,但此時已是南宋紹興時期,李清照已經從那個高唱“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的青春少女,變成了低吟“淒淒慘慘戚戚”的老人。此時的李清照流寓在江南等地,生活落魄無依,隻是靠給秦樓楚館填詞作曲來維持生計,一代女詞人落魄至此,讓人唏噓。一次在一位貴夫人的祝壽宴上,李清照為宴會填詞,在受邀之列,朱淑真也因為家境的關係,與上層社會多有結交,再加上自己少賦才情,因此也被列在邀請之列,也就是在這裏,她人生中第一次見到大詞人李清照。朱淑真從小對文墨之事特別用心,對李清照的詩詞她自然更是熟知,因此兩人雖是初識,朱淑真卻感覺像是相知許久。後人作詩“與君初相識,似是故人歸”,兩人的這次見麵大約就是這種感覺吧。兩人都是女子,因此在酒宴上座次相鄰,朱淑真對李清照施禮道:“淑真久聞您的大名,您的詩詞也時常拜讀,每有感同身受的地方,常常是忘食廢寢,無暇他顧,才知道好詞如同雅樂,真有繞梁三日的作用啊。”李清照看此女不過十數歲,舉手投足卻有大家風範,心中不覺有些喜愛,又看她對自己的詩詞如此熟悉,心中不免又多一重喜歡,道:“你也愛文墨之事麼?”朱淑真朗聲道:“文章詩詞這些事情本來並不是我們這些女流之輩應該掌握的,但是我與那女紅、針織並不十分上心,倒是這舞文弄墨卻實在是十分的鍾情,家父家慈常因此責之,無奈性之所至,要改卻是萬萬不能。”李清照見她所說句句直指自己的心性,頓覺與這個涉世未深的姑娘心意相通,不覺道:
“我今日作了一首詞,本打算讓歌妓演唱與夫人祝壽,你既然對詩詞如此感興趣,就讓你先睹為快。”說罷,將剛剛寫罷,墨尚未幹的《長壽樂·南昌生日》交給朱淑真,朱淑真看時,見上麵寫道:
微寒應候,望日邊,六葉階蓂初秀。愛景欲掛扶桑,漏殘銀箭,杓回搖鬥。慶高閎此際,掌上一顆明珠剖。有令容淑質,歸逢佳偶。到如今,晝錦滿堂貴胄。榮耀,文步紫禁,一一金章綠綬。更值棠棣連陰,虎符熊軾,夾河分守。況青雲咫尺,朝暮重入承明後。看彩衣爭獻、蘭羞玉酎。祝千齡,借指鬆椿比壽。
朱淑真看此詞寫得情真意切,措辭婉轉含蓄,確是詞中上品,於是據實答道:“您的詞感人至深,非經曆大喜大悲的人寫不出這樣的好詞。淑真閱曆尚欠,實在是不敢對這首詞妄加評判。”李清照看朱淑真態度謙和,對這首詞的詮釋雖是寥寥幾句,但句句入理,心中大喜,不禁與她多聊幾句詞家長短,愈發覺得朱淑真才情了得。酒宴雖短,但就是這短短的時間裏,李清照與朱淑真兩人已互引為忘年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