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動遷戶大規模的上訪讓柏建新心緒不寧以外,拆借貸款維護資金流順暢始終讓他焦躁。資金頻繁出現缺口,嚴重影響了公司的正常運轉,項目成了無水之源,眼看著活人讓尿憋死了。該想的辦法都想到了,該動用的關係都用上了,柏建新還是一籌莫展。當他終於想出一招妙計的時候,一夜間竟然掉了大把的頭發。5月18日這天早晨,柏建新的枕頭上蒙了一撮頭發,他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腦袋,又帶下了一撮頭發。柏建新慌忙對著鏡子看,腦袋上現出茶杯口大小的肉皮。他大叫著,朝黃麗鵑的臥室衝去。
“你這是鬼剔頭。”黃麗鵑說。柏建新神情恍惚,離開了妻子,找了頂棒球帽扣在頭上,這才慢慢下樓。五姐打量著他,小柏,你的臉上沾了好多頭發呀。柏建新扭頭回到臥室,躲在裏麵不敢出來。想了一上午,決定到省城看醫生。臨走前,約了建行的二寶行長深談。柏建新犧牲了頭發想出來的妙計和二寶行長有著極大的關係,他相信憑著他們的交情,二寶會幫忙的。隻要他幫忙,“雲鼎人家”就有救了。
柏建新去了省城,找到一位名醫,花了兩萬塊錢,求了一堆藥。又花了5000塊錢,織了一頂假發戴回來。幾天後,為答謝二寶行長的仗義幫忙,請他吃飯。喝了兩杯以後,將棒球帽摘下來,指著頭發讓二寶看。二寶肯定地說,看見了,細得不能再細了,二寶說,知足吧,有毛就不算禿。回家後,又讓黃麗鵑看,黃麗鵑也說看到了。按理說,長出了新頭發是該慶賀的,聯想到從二寶行長那裏拿到的9000萬實在驚險,柏建新的喜悅之情便有些滯澀,有些忐忑。說起來,黃麗鵑比柏建新還要滯澀,還要忐忑,她征求了其他股東們的意見,都對這種駭人聽聞的融資行為表示反感,認為這是在刀尖上跳舞。黃麗鵑痛定思痛,下決心要解決問題,準備擺脫柏建新,讓公司重新回到安全的軌道上來。公司是她的,不是柏建新的,不能由著他的性子胡鬧。
從三江出來時柏建新就一直焦躁,總覺得要出事,心慌慌地,沒個著落。果然,沒走多遠,車子就趴了窩。司機查了半天也找不出毛病,隻好打電話求救。救援車把車子拖到修配廠,修車師傅說,觀察幾天吧。聽了這話,柏建新突然有種還要倒黴的預感。他沒有再和公司要車,而是直接去了機場,買了張去深圳的機票,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三江。在深圳、香港玩了幾天後又一路北上,一路遊山玩水。
酒店西邊有一座小山,穿過一片樹林,小石徑一步比一步陡峭了,路邊,偶爾會出現一塊平台,有石凳有石桌,坐滿了消暑的人。在一棵迎客鬆下,柏建新停下腳步,聽了聽,他們在談論林彪。柏建新對林彪的曆史不了解,也沒有興趣。他朝山頂望了望,山頂黑得沒有邊際。柏建新猶豫了一下,順著台階繼續往上走,拐個彎,迎麵是一塊山岩,山岩前有一塊巴掌大的平地。岩下有一點亮光,一閃一滅,如同鬼火。柏建新嚇了一跳,原來,有個人蹲在那裏抽煙。柏建新捂著狂跳的心窩,慢慢朝後退。如果這人突然撲過來,一把摟過他的脖子,能怎麼樣呢?柏建新出了一身冷汗,身處如此絕境,不用人家拿刀子殺他,即便衝過來推一下,不摔死也得殘廢了。柏建新轉身朝山下走,走得心驚膽顫。他捕捉到一股陰氣,針對他的陰氣,這股陰氣罩著他,戲弄他,跟隨著他,形影不離。柏建新做好了準備,一旦出現風吹草動,他就閃在一旁,摟住樹幹,然後,反手將那人推下山。
突然,傳來一陣尖叫,叫板似的。柏建新腿肚子發軟,雙手發抖,慌忙摟住一棵樹,轉過頭看,那個人站在拐彎處,挑釁樣地尖叫。柏建新扭頭就走,走到半山腰,看見了小亭子,閑聊的人搶著問,嚇著了吧?
“真他媽的可惡。”柏建新又問,他是什麼人?
“一個大彪子。”有人說。
“前兩天才過來的大彪子。”有人說。
“沒有人管管嗎?”柏建新說。
“也沒有哪條法律不讓彪子上山吧?”話音剛落,都笑了。有人說,警察來過了,管不了。又有人說,彪子其實很聰明,警察來了他就走,警察走了,他又回來。
“警察說,這個大彪子也不是真彪,隻是腦袋被打壞了。”有人說。
“治唄,現在醫學這麼發達,腦震蕩不算個病。”柏建新朝山上望去,彪子扶著樹幹,剪影般地立著,仿佛在聽他們的對話。
“治不好的。”有人說,“這小子天天挨打。”
“誰敢欺負他?”柏建新問。
“不是欺負,他是‘人肉沙包’。”
柏建新問,什麼是人肉沙包?連問了幾聲,沒人搭話。他隻好悻悻地朝山下走。下山後,抬頭望了一眼,天際處黑雲滾滾,月亮從雲中鑽進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