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掛著的葡萄(2 / 3)

哥耐不住了,拍桌子罵道:“你這個婆娘,要你多嚼什麼舌,頭,我一個男子漢,這能拎不清?我兄弟是借給我還是借給你,是你同他一個姓,還是我同他一個姓?”

百由說:“好了,不爭了,嫂講這句話,也是為把生意做好,是好心。以後你們做生意,有叫我出力的地方,隻管說。”

吃罷飯,百由就告辭了。路不遠,走著回去,下過一場雨,地上的積水印出紅綠的光,天已經有些溽熱了,有人擺出小方桌,在路燈下吃飯。一家的門開著,傳出依依呀呀的胡琴聲,已好久沒聽見胡琴了,這婉約的聲音居然在百由心底引出一些悲哀來,照理說他沒多少積蓄,差不多傾囊相助,是漢子行為,怎麼就來一些悲兮兮軟綿綿的情感。莫非還有薛麗一的原因在裏邊?這才知道世上萬事都不簡單,熱刹那間就是冷,好不多遠就是壞,高興才一陣,底下就無法收場。罷罷,百由趁著酒興,走回家去,倒頭就睡,半夜發現枕頭濕了。

五天以後,薛麗一發現百由又睡到單身宿舍來了,便問怎麼回事。百由歎一口氣說:“嫂的一個弟弟回來,不多時結婚要做新房,已籌劃布置了,當然不能再住。棚子也不是立時搭得起的。”

薛麗一不回話,隻顧看自己的一本英語場景對話,看了足有一課,才說:“這次我不出主意了,要我打算盤也不打了。隻提醒你一句,你哥身上習氣不對,不知是不是家庭出身的關係。你現在改了許多,不要又給他傳染上,一起毀掉。”

這幾句話叫百由來氣了,手在褲袋裏攥成拳,破口就罵。她挑起眼睛,說:“你還敢罵?”聲音威而不猛。百由軟下來了,底下的話吞進肚裏化為烏有。還賠了笑,檢討自己不是,同時心裏又在罵,什麼時候這樣做小二子。看看薛麗一不生氣了,他請她同他一起回去,叫嫂好好做一頓飯招待她,她也辛苦了這些日子,一直沒有表示。百由說這話時,采用了柔聲細調,自己都覺得膩得嚇人。他又著實吹了嫂的手藝,說她做的菜如何的鮮美實足,同大館子比另有居家風味。到後來,他自己都覺得不是在說菜,而像在吹一個氣球。值得高興的是,薛麗一同意去了,看樣子不是勉強。

走進弄堂,百由就似乎覺得不對。他站住了聽,臉上就有難堪的神情,轉了身,拖住薛麗一就往外走。她擺開他手,說,走呀,怎麼過門而不入呀,那頓美食呢。百由知道躲不開,同她進了門,上樓梯。房門洞開著,屋內翻了一張凳,地上撒翻了針線紐扣盒,哥嫂兩個正演著一場景陽崗的戲。哥破了衣衫,露出半個胸膛,一手按定地上那位的頭,一手成拳舉起,嘴裏不幹不淨罵。嫂伏地上,卻不采取守勢,抱定他的腿,同時胡亂抓,嘴裏也不幹不淨罵。哥罵:“你這個潑女人,不看我累一天,竟想不燒飯,餓死我,你這該死的婆娘。”嫂罵:“你累,累死我才高興。不成器的東西,指定你成不了事,你不叫我們娘三個吃盡苦才不肯死。”哥一拳下去,砸在嫂的胸脯上,打得她叫不出聲,地上滾。

待到嫂爬起,一把扯開了胸膛,說:“好啊,王八蛋,打老娘的奶,你忘了,什麼都忘了。在新疆,鏟地渴了,你躲在林子裏叼著奶頭不放,痛了我幾天。你來打呀,再打呀,怎麼不打了。”她抓住兩個大的奶,就往前送。哥呆住了,半空中停著手,臉上的肉卜卜跳。

百由左右不知怎麼辦,幹脆也來了火,這兩位才緩和下來。聽他們又爭又吵,他才曉得,哥做水果生意,不知為什麼,滿街都是擺水果攤的。一天賣不了多少,他自認晦氣,懶得照管,誰想兩天下來,竟爛了一半,餘下的賤賣了事,本都貼進許多。哥鑽進一家酒店,醉醺醺回來,於是就有景陽崗的戲。

百由的腦子裏亂紛紛,他隻覺得自己的屋子是這麼小,鬧聲都快要把它擠破了。忽然,他發覺好像有些不對,看了看周圍才意識到,薛麗一不知什麼時候走了。

連著幾天,百由都打電話給薛麗一,她聽出他的聲音,說公司裏忙,沒有空,隨即掛了電話。他再撥電話,她不理他。他算好她下班的時間,在信息公司門口等她,等了兩晚都沒見她出來。他直接上她家去,到門口又猶豫,走過來走過去,頭上都冒汗了。他見街角空地上,一個大頭的男孩拿著碎磚,扔一根木杆子,他想要是他投準了他就去敲門。男孩連投了三下都沒準。百由不甘心,又看他投兩下,仍不中。沒意思的,百電不再看了,拿定主意,快步上前。

敲了一會,門才開,出現了薛母。臉上浮起客氣的笑,說麗一身體不舒服,難得有一次,就給他碰上了。不說讓他進,也不說不讓他進。百由站一會,告辭了。

團體裏的人發現百由不對了。一天,要去接一個有聲望的前輩參加一個會,他竟然忘了接,弄得各方意見很大,有人提議換了他。主管對他說:“年輕人,自己心裏要清楚,養兵千用兵一時,平時你們散鴨子一樣放著,換個單位試試,哪能呀。”百由一句話都說不出,隻是點頭。可是一想到哥嫂,心裏就亂,一會覺得對不起薛麗一,一會覺得哥一家太難,自己不幫誰幫他,女人真不是東西。後來有一個念頭是清楚的,那就是一定要再見她一麵。

他等了幾次,終有一天候上了。薛麗一也不避,停下來聽他說。他說找個地方坐坐,她同意了。他們去了一家咖啡館薛麗一拿著小勺,一勺一勺喝,百由東拉西扯,薛麗一隻沉默:著。百由忍不住問:“你就不說一句話?”她說:“我聽著。”他問:“你還想再坐一會嗎?”她說:“隨你便。”接著把耳機摸出來,沒有聽,放在咖啡杯旁。他說:“我想知道原因。”她說:“何必呢。”十三分鍾後他們離開了,各走各的路。

哥嫂都知道了。嫂正在呼哧呼哧洗被單,停下來,用沾滿肥皂泡沫的手在空中抓舞,說:“瞎了她眼珠,我家叔子那麼的義氣,那麼能幹,她哪裏再找?那個狐狸相,將來找個花花公子,有她苦吃。”哥無語,臉上顯出一些惋惜,搖了搖頭。

百由心裏想,得找一條生財之道。瞧瞧,油醬店裏突然買鹽排長隊了,麵包剛剛還是一毛一隻,店麵翻翻新,就賣四毛五毛了。最怕買東西碰上昧良心人,你挑水果,他早在紙袋底放幾個爛的了,如果你眼尖看出來,他不說他門檻精倒說你門檻精。百由怎能不找生財之道呢,幾個死工資可買些什麼,再說,邊上站著哥的一家。

百由發現生財之道就在手裏捏著,他聽幾個同行談了兩晚上,醍醐灌頂一般,醒過來了。哦哦,還有這樣一條路。他又親臨實地觀察了兩晚上,沒有開車,步行去,乘的通宵汽車回來。現在他有一個清晰的計劃了,團體的那輛上海牌由他開,白天跑公家的綽綽有餘,晚上他偷偷開出去,神不知鬼不覺,還不同他的一樣?隻要自己弄得到汽油票,貼進汽油,沒人會知道。一天,他去丁香花園,那個地方不闊的人休想進去,門票就五十元一張,玩通宵,南邊來的人多,也不要發票他沒敢靠近停,他車上沒TAXI的招牌,車號也不對,給值勤的查到就麻煩了。他停停靠靠,人又不敢離了車去拉客。隔著一段路,看著一個個客人被人接走,就像見了魚撞到人家網裏去。夜已經深了,東方一顆星很亮,路燈不到的地方,罩著夢囈般的黑暗。他倦得連連打哈欠,由於失望,哈欠打得更多。那邊花園裏的音樂還在響,彩燈一亮一暗。一個穿警服的上來盤問,他嚇一跳,支吾幾句,連忙開走,耳邊飄來幾句嚴厲的話。他不甘心,出師就不利,猶豫再三,又踅回來,貼著人行道慢慢趟。這時,花園裏跑出個女人,不叫車,快步朝這裏跑來,而後又跑出一個男人,跟在後邊追。女人跑得快,男人也跑得快,都不作聲。追上的時候,恰好在百由的車旁,百由好像受了誰的指揮,推開後車門。男的拉著女的爬進,關上門就滾一起去了。百由不理會後邊,轉了幾條街,拉到一家賓館前,放下他們。男的塞過一卷錢。百由開出一段路,停下點,六張大團結。

百由把這段經曆講給哥嫂聽,哥說:“好小子,想不到你的、路早被你捏著,隻是自己不知道。唉唉,騎驢找驢。”連連感雙。嫂說:“要叫狐狸相知道了,沒準變態度哩。”百由也興奮,而後說:“就是有危險,要是讓交警查到了,追到團體裏去,不但做不成,連飯碗都要敲了,最好另有一個幫手。我開車隱蔽在一個地方。幫手就去拉客,瞄準上了,走不幾步,我車就開過去,那十拿九穩的,一點危險都沒有。”大家都說這倒是個辦法。

嫂拍胸說:“這個助手我當了。”百由和哥都吃一驚,好像預料她會講這話,又不敢相信她會講這話。嫂說:“怎麼,不相信我有這本事?現在都講試用,要是我沒本事,兩天就撤了我。這事不能找外人,肥水不外流,也省得走漏風聲。”哥還是沒話,嫂捶一拳在他背上:“你怎麼啞巴了,叔子不知道,你可知道,沒被你騙走前我是什麼樣啊。”哥搖頭,又點頭,說:“這婆娘是有兩刷子,要不我也不會挑中她。”嫂得意地說:“怎樣,看車老板拿主意了。”百由說:“要是你們都同意,我也沒意見。”嫂說:“好了,今晚就上班。當家的,現在我有工作了,家務事照應不到的你少囉嗦。”百由想了想,又說:“你們家口多,掙的錢對分。”哥打斷他:“再說,再說。”

嫂是一個角色,做這事,就像撿了一個斧子頭,正安在木榫上。原來她剛到新疆時很進步,當過婦女隊長,嘴舌很利落的,嫁了男人,越學越粗,才沒樣子了。現在好比是把壓箱底的衣服抖落出來,曬了太陽,恰好趕上服裝變了一圈回來,又成了流行式。嫂花了十元錢燙了頭,褲子是緊身蹬襪的,顯出線條,居然還好看。臉上略施淡妝,在夜燈下皺紋也含糊了,哥看了幾眼,不肯很相信。

剛開始還有點生疏,嫂談的兩個客都沒上車,不過竅坎慢慢摸到了。百由停著車在暗處,見她招手,連忙開上前。這次,是一個男的,像是香港那邊的,有些歲數了,肚子圓鼓鼓地挺著。嫂忙打開車門,說:“您坐我們的車,就像上自己的家,在自己的家有什麼不舒服的,盡管罵我們罰我們。”港客往裏鑽的時候,她在背後扶一把,說:“您身子這般硬實,好福氣。不發財,想要這樣身子也要不來。”車子沿馬路輕跑,百由覺得駕駛盤非常順手,耳邊又聽嫂在同客講話,聲音細柔得叫百由不敢相信。沿著路線介紹,哪裏有一個黑森林彈子房,哪裏有一個拿破侖酒吧,說那一天一個女孩離家出走不回來,一座大樓的七層煤氣爆炸。港客來了情緒,和她話語纏繞。嫂說:“您坐我們車舒服我們高興,想給多少錢就給多少,如果不舒服,情願您不給。”港客說,“對,這才像個樣。”

送到目的地了,嫂忙跳下,把客人扶出,說,“要是明天您還用車,我們搜時來接您,定著點把您接回來。”港客想了想,說了個時間,在嫂手上捏一把,而後付了錢。

百由把車開跑了,問:“你什麼時候學來這套本領?”嫂在後邊捶他,說:“你知道什麼,我掐著半個嗓子呢,現在好了,可以用一個嗓子講話了。”兩人都笑。嫂說,你猜給了多少。百由說不知道。她說你猜。他說哪能猜。嫂說,給這個數啊,隨即跳起,傴身前去,從百由的臂上方探過,猛按車喇叭。百由忙說,不要胡來,夜深人靜,要惹事的。

一來兩去,他們把這樁生意做得很精了。他們專上丁香花園、七重天這些地方,反正上這裏來的人,都不會要發票的。坐上車的,往往先嫌車老式,慢慢地覺得車主熱情,車內寬敞,不寂寞,也有點喜歡了。於是就有一些常客,專找這車坐,找不到還遺憾呢。有時候,碰到一對青年男女,沒上車就叫嫂坐到前排去,車開了,他們在後邊盡情作樂,叔嫂相視,各人臉上一副聽天由命的神情。

這樣收入很可觀,百由的一份就遠超過白天的正常工資。哥一家的日子也開始滑潤起來。嫂是有心人,說百由臉瘦了,服下發黑,再強的人也抗不住日夜幹。她不同,她白天睡大覺,夜裏就同出山的老虎。她開始給他做小灶,上自由市場買好東西,甲魚、海參都買。燒得鮮美就把百由叫回家來吃。哥不看,後來忍不住,勺一碗就吃。嫂說:“你不疼你的兄弟,我還疼呢,人連軸幹,不加油怎麼成。像你囉,幹什麼都不成,隻會白吃。”哥吃了還要盛,說:“你說了我偏吃。”剛好百由回來,哥不好意思才放了碗。百由說,大家一起吃吧,郝天他吃得很少。

百由現在覺得那些去處是非常美妙的。那時候,馬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從擋風玻璃看出去,一盞盞路燈就像一隻隻蝴蝶,把橘黃色的大翅膀伸進夜色中去。花園裏在尋歡,那不關他的事,他隻管他們出來,隻等嫂招手。四周靜謐,靜謐到對白天的存在產生懷疑。偶爾的有一聲嬰啼,一聲少婦話音,一聲鍾響,這時,任何一種聲音都可以理解為一種催眠。百由經常這樣沉浸在迷蒙的意境中,似睡非睡,照樣可以得到休息,而且隨時可以果斷地把車開上去。當然也會遇上一些小麻煩,那個第一天遇上的港客居然對嫂有意思了,來去都要他們送,下車總是戀戀不舍捏嫂的手,終於有一天請嫂同他一起進花園。客人還指指手指上的戒指,很有些深意。

嫂照舊扶他下車,說:“戒指我喜歡,可是不能要呀,我是有兩個孩子的人了。不信你問小叔,這就是我的小叔。百由,客人是要我們照顧他更仔細,我們聽從就是。”港客連說:“真會說話,真會說話。以後我還是要你們的車。”挺起圓凸的身子走了。叔嫂忍不住又是笑。

生意做好,有時就不看重了。送了客回來,不急著趕去,百由就由著車子在空廓的馬路上開,車子發出輕鬆的聲音,前方玻璃上不時出現一些迷蒙的美麗的圖案,他仿佛是駕著一葉黑色的大鳥,同她一起在海邊滑翔。起風了,他把窗玻璃搖上,風吹著他出過汗的皮膚,很鬆爽。嫂不出聲,睜著眼看窗外,額頭抵在玻璃上,一會說,慢點,開慢點。百由就把車慢下來,她說再慢點。車同人走差不多快了。嫂說,好了,開吧。黑色的鳥又歡暢地滑翔起來,一會沒入暗中,一會出現在光明中。

嫂說:“你想什麼?”百由想了想,說:“沒想什麼。”她說:“我可想不少。”他問:“想什麼?”她歎口氣說:“想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女孩,就跟我大女兒現在一樣大,一眨眼就這個年紀了,就有兩個女兒,不敢往下想。”百由搔搔耳朵,竊竊有聲音了。嫂說:“你笑我了?不說了,不說了。現在就考慮掙錢,養好這一家。”

一會,嫂說:“你教我開車,怎樣。我學會了,就能換你開。”百由說:“不行,學會了沒有執照還是不能開。”她說:“不管怎麼說,學會了總是好。”他說不行,馬路上不能學開車。她說沒事,路上沒有一個人。說著就站起,往前排椅子跨。百由急了,說:“坐好,要闖禍的。”嫂不聽分說,上前就抓方向盤。百由說:“鬆開。”手一歪,車劃了一個弧,兩人撞一個實在。他連忙穩住,又騰出一隻手,用力按住她的肩,指扣進肉裏很深。嫂笑了,說:“我是瘋了,瘋了。”坐在那裏,不再動彈。

夜裏開車回來,常常是後半夜了,有時去通宵地方,貪拉幾次,就近淩晨了。百由再回單身宿舍,常常驚醒鍋爐工,那個胖子在積垢的被子下困難地喘氣,說:“媽的,你這小子找對象也不能這樣不分日夜,還讓人活不!”再後來,更是煩躲不安,晨起,眼腫了,說:“你小子真要我的命,躺在被裏,時時記得你要來,又時時不來,叫人怎麼睡得安生!”百由覺得這是一個大難題了。如此下去,還可能把開私車的事暴露出來。嫂說就睡回家來,怕什麼。你們是親兄弟,不是外人。我和你哥也是老夫老妻了,早沒秘密了。百由總覺不妥,說:“這怎麼好,哥要怎麼說。”嫂等不及了;“他能怎樣,他要是阻攔,他就搬出去,他就去掙錢。不要看他那副霸相,節骨眼上他會找乖,這我知道。”回家同哥說明,他倒也不反對,隻是當晚多喝了二盅酒,少說了一些話。

在長方的屋中央擋了一道塑料紙,哥嫂睡裏邊的大床。百由把鋼絲床搬同放外邊。大侄女睡外公外婆家,小侄女有時睡這裏,有時睡外婆家,兩邊睡睡。慢慢的,百由就體會出了,事情在變,變得說不出話不像。原來哥感興趣的是他們當夜掙了多少,而後對這也不追問了,興趣移到別的地方去了。嫂和百由親近了些,他就不自在,有時不在意擦了一下,他就有半天臉不好看。如若嫂做了小灶,燉了蓮子棗羹,哥會突然拉開嗓門:“已經腰纏萬貫了,已經做沈萬三啦?你這個禍女人淨會胡攪,我們家是窮出身,經不住這享受。”百由發現,每每這種時候,夜裏哥就要狠狠地做事。

每逢這樣的時候,第二天晚上出去,嫂就不很鮮活,嗓子也發啞拉了一趟,她不叫再拉,停在一個地方。她在後座說話,熱氣噴在他後頸上:“在新疆的時候,你哥比現在野得多,擰人還有幾種辦法。哪像你這麼義氣。說出來你都不信,我還沒答應,就把我領玉米地裏了……”百由不讓往下說:“走吧,今天再接兩趟。”

滿街的人忽然都穿風涼鞋了。今年不時興高銀鞋,女人們都搶著買乎跟鞋。從轎車窗裏往外看,一雙雙靈秀的腳穿在白的、黃的、釭的、紫的用條帶攀住的各式鞋裏,千姿百態,極盡你想象。女人也一致的穿連衣裙,像得了誰的命令。百由這才知道夏天來了。

夏天來了人容易打盹,團體的有些活動就放在晚間進行,這樣百由晚間也要出公車,擠在一起就不好辦。因此,他有一個多星期沒去拉客。自然,這段時間裏,人輕鬆了許多。今天是他歇息後的第一趟車,嫂和他都興致勃勃,似乎有一種打回來的感覺,生意也做得爽快。

一個客人去了七重天,一會出來要去錦江,在車裏說不好玩,在錦江也沒呆久,又叫拉他回和平飯店。一個人身上做了三筆生意,來得容易。百由剛想把車開走,偶然回頭,木住了。他的頸慢慢向前向上升,像是被提住的鴨脖,嘭的撞了窗,才知有玻璃。嫂說,你看見什麼了。百由不回答,隻顧開了車門,往外走。飯店兩邊的門晚上都關了,隻有中間的轉門還開著,轉門上的茶色玻璃有心要掩飾些東西,虧得外邊暗,廳裏的華燈通亮,百由才能看清楚。那個披撒頭發的就是薛麗一,過去她的發型不是這樣,現在竟然披撒開來。撒得那麼流暢,那麼烏黑,那麼得意,百由就難過,一直想她過去頭發不披撒的呀。站她對麵的是一個男士,西裝革履頭發梳得油油亮亮,頭縫剔開,一根亂的都沒有。百由看他像東方人,可是跟自己比,總有地方不一樣。男士談吐斯文有禮,薛麗一在對麵輕靈地動著身子,百由見了又氣又恨,但不得不承認,這女人能亂男人的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