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斷重陽
——懷念遠行的親人江曉天
李茹
2008年的重陽節,對我是一個刻骨銘心的日子。這一天,我生命中那個最親密、最重要的人,丟下我獨自遠行了……
那天清晨,我和兒子江淮、兒媳小葵送曉天去醫院。他安靜地坐在輪椅上,沒有一聲呻吟,沒有一絲掙紮,似睡著了一般,在電梯裏悄悄地走了。他沒有去醫院,而是飛往天堂。我簡直無法相信,他怎麼說走就走了呢?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大聲呼喚,他不回答,他聽不到了,永遠聽不到了。這怎麼可能?雖然他久臥病榻,但就在出門前,依然思維清晰,甚至連去醫院穿什麼衣服,穿哪雙鞋子,都是經他認定的。他怎麼能這樣匆忙地和我永別了呢?而事實是殘酷的,他真的走了。頓時我腦子裏一片空白。我心中的天轟然倒塌了!
我和曉天從相識、相知、相戀,到相依相伴,風風雨雨,共同走過了半個多世紀。他不僅是我生活中的好伴侶,也是我人生道路上可尊敬的兄長和老師。
初識曉天,是在1948年濟南市剛解放不久我調到團市委辦公室當秘書的時候。當時見到機關裏有位長得稱不上英俊,但舉止儒雅、氣度不凡,目光裏透著深邃,高高瘦瘦的年輕人——他就是江曉天。當時他正帶領著一幫年輕人籌辦一張麵對新區城市知識青年的報紙《青年文化》。剛剛二十三歲的他,既是報紙總編輯,還是團市委宣傳部長。他工作勤奮,常常通宵達旦。他要策劃每期報紙的主題、篇目、版麵,還要審稿、看大樣……他用“蔚民”做筆名,開辟了一個題為“青年思想修養漫話”的專欄,從不間斷。他們把這張報紙辦得很有特色,發行遍及全國十七個省市、地區,直至香港。1951年,他的專欄文章被香港《求實》出版社選中,將其結集成書,並寄來數目不菲的稿酬。可惜文革受批鬥時,怕扯上“海外關係”,無奈將書付之一炬。他經常到大、中學校去做報告,宣傳共產黨的宗旨、政策,講青年的前途、事業和理想,為新區青年答疑解惑。他思維敏捷,極富口才,講話又聯係實際,很受學生歡迎。他生活嚴謹、條理,衣著整潔,經常穿著洗得白亮亮的襯衫,宿舍床鋪打理得清清爽爽,一絲不苟,連女同誌都不敢輕易去坐。他稱得上是當時山東省年輕團幹部中的一名佼佼者。
他事情多,工作忙,但總喜歡抽時間和我們一幫年輕人湊在一塊聊天。大家欽佩他過人的學識和記憶力,覺得他挺風趣,和他聊天總能得到一些教益。他寫得一手漂亮、瀟灑的行書小楷,我們都認為他出身書香門第。他聽後哈哈大笑,說他其實生長在貧困、落後的農村,十一歲時父親被下鄉掃蕩的日本兵槍殺,小時是個放牛娃,後來斷斷續續、跳班跨級讀過不到六年書,最高學曆是初中二年級。但他勤奮好學,兒時村裏的私塾先生發現“孺子可教”,曾教他讀過一點四書五經,傳授他一些練習毛筆字的基本要領。他利用幹農活間歇背誦古詩,在沙土地上用樹枝練字。他說,他的字,他的文化知識主要是參加革命隊伍後自學而來。當年農村無書,入伍後在行軍途中經過地主老財家,就抄幾本書帶上,抓到什麼讀什麼,甚至連集市上包東西的報紙、雜誌都不放過。在戰爭年代,他什麼東西都可以丟,唯有隨身帶著的幾本書,一本王雲五的四角號碼小字典、一支毛筆、一瓶墨水是不忍舍棄的。行軍休息或宿營時,別人聊天、睡覺、打撲克,他就找個安靜地方讀書、抄書、練字,遇到不認識的字就查字典。他的毛筆字就是那時靠天天抄《三國演義》練出來的。行軍路上他都在練字,我們感到不可思議,他說,可以邊走邊用手指在大腿側麵練筆劃,琢磨字的結構,這樣行軍時還不會打磕睡。聽得我們目瞪口呆!他還經常說,現在條件多好呀,要趁年輕時多讀點書,廣泛涉獵。書,看你怎麼讀法,他舉例說,他就是從張恨水的《金粉世家》中,了解了萬花筒般的城市,知道有柏油馬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電風扇、抽水馬桶的,所以進城後才沒鬧出有些“土八路”的笑話。他稱之謂“開卷有益”、“一本書就是一個世界”,·還就此在報上寫過文章。
在這樣的聊天中,我們知道了他是怎麼和青年團和青年報刊結緣的故事。那是在1948年,他在《新濰坊報》上發表了兩篇長篇通訊。我現在隻記得其中一篇題為《來客話濟南》,寫一批大學生如何從敵占區跑出來,反映解放前夕國統區的混亂、腐敗的。這兩篇文章引起了山東分局青委杜前的注意。一天找到他問:“靳家保(曉天的原名),濟南戰役馬上就要打響了,你願意隨我去接管城市嗎?那裏有個三青團省團部,還有張報。咱們進城也需要建團,辦張自己的青年報紙呀。”他回答:“好啊,但是我有個條件。”“什麼條件?別人巴不得跟我走,你還講條件!”杜前說。他回答:“你得批準我改名字,我姓名中這個 ‘靳’字,很多人不認得,經常念不出或讀錯,家裏人還為我遭敵人迫害。” (當時改名字手續挺複雜,要經層層審批)杜前一聽,很爽快地說:“這好辦,我讓警衛員把組織部長找來,你現在就寫報告,我馬上就批”。這一下反弄了他個措手不及。是呀!究竟改個什麼名字好呢?他很快想起,1946年隨軍北撤時,有個清晨,他們受阻於一條江邊,當時上有飛機轟炸,後有敵兵追趕。沒有渡船,人叫馬嘶,頗為緊張。而江對麵,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朝霞滿天,這情景陡增了他革命的信心和勇氣。於是曉天脫口而出,“就叫江曉天吧!”從此,他跟著杜前、張黎群、劉導生等同誌進濟南,開始了新的創業。了解了他的經曆,大家都深感欽佩。他真是有誌氣,有才幹,又勤奮呀!
工作之餘,我們經常這樣在一起聊天,直到有一天,他單獨約我去劇場,向我表達愛意。我當時毫無思想準備,回答他說;“我還年輕,不想這麼早談戀愛。不是有好多機關的女同誌和大學生追求你嗎?哪一個不比我條件好呀?”他說:“不!我更喜歡文靜、純真的女孩。我不勉強你,但希望你認真考慮。”夜深人靜時,我回味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發現他已悄悄進入了我的心靈。他的勤奮、聰慧、倔輩、火一般的工作熱情深深感染了我。經過慎重考慮,我認定他是值得我托付終生的人。我不想錯過這個機緣了。終於下定決心,打破自己設定的框框,接受了他。男女之間的交往是很微妙的,友情和愛情有時僅一步之遙。就這樣,我們從友情發展到愛情,終於走到一起,相伴一生。
那個年代,愛情是很純真的,也很政治化、理性化。帶著那個時代所特有的對愛情、幸福的理解。至今我仍珍藏著他當年寫給我的第一封情書。盡管信紙已經黃脆,字跡已經斑駁。那是1950年我們短暫離別時他寫下的。當時他因勞累過度,患上嚴重的神經衰弱症,組織上安排他去青島,邊療養邊做些工作——擔任團市委宣傳部長、中共青島市委宣傳委員會委員。情書洋洋灑灑數千言,除了惜別、傾訴依戀之情外,更多的就是關心我的學習、進步、政治上的成長了。當代青年可能難以理解,這算什麼情書,哪裏是在談戀愛呀!但這確確實實就是當時的實情。
1951年初,我們從青島調到北京。原本是一起到中國青年報社的,他臨時被團中央組織部留下,到出版委員會籌建中國青年出版社。我一個人去了中國青年報當編輯。中青報是個青年才俊、名校新聞係大學生紮堆的地方。我十三歲就從城市跑到解放區,隻有初中學曆,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當時誠惶誠恐、壓力極大。是他的鼓勵、指引、幫助,使我樹立起信心。他細心地幫助我製定學習規劃,開列讀書目錄,讓我集中一段時間惡補新聞專業知識。我之所以在工作中上路較快,曉天為我付出很多。
二
1952年2月,我們的兒子在華北人民醫院降生了。曉天初為人父,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當得到醫院電話通知後,立刻請食堂廚師代他選購了一隻大蹄骼,廚師要幫他做(那時大家都吃食堂,個人沒有鍋灶),他說要自己在宿舍的取暖爐上燉。他特意去買了一隻鍋。沒想到,半夜他做著甜甜的夢睡過頭了,肘子煮糊了,鍋也燒漏了底。第二天他來醫院看我,悻悻地說:“不好意思,全搞糟了。”盡管沒吃上肘子,我心裏還是熱乎乎的。
沒有想到,沒過兩年,我又懷孕了。當時兒子小,我在報社經常出差采訪,星期日也常加班。我很要強,實在不想要這個孩子。那個年代,醫院不給做人流,我隻好打聽偏方,買藏紅花,自己解決。初時他不同意,怕弄壞我的身體,哄著我說:“人家說我眉毛長,是多子多孫相,生完這個就再不要了。”我不同意,他隻好違心地順從我。可吃了好幾次藏紅花也無濟於事,隻好又生下來。為此,他一直對我很抱歉,努力減輕我的家務負擔,不影響我工作,家裏的事他都盡量攬下來。他就是那時學會做飯做菜的。到中年,女兒意外犧牲,隻剩下一個兒子。兒子婚後也隻有一個孫女。到了晚年,家裏顯得格外冷清,缺少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我才感到過去隻考慮自己,太自私了,對不住他。我知道他心中是什麼滋味,但他從來不說。
他疼愛孩子,但要求很嚴格,特別在人品上。他最容不得孩子說謊話,遇有這種情況就要挨打、罰跪。從小教育孩子要能吃苦耐勞,衣服破了,讓我縫縫補補再給他們穿,說隻要幹淨整齊就行。我們的孫女江維佳小時看到爸爸、姑姑兒時的照片,天真地問:“奶奶,咱家過去那麼窮嗎?怎麼爸爸、姑姑還穿補丁衣服?”但每到周末,孩子從托兒所回來,他總不忘在街口老字號“德昌厚”買一包熱乎乎的糖炒栗子、買一包黃燦燦的江西黃岩蜜桔,帶幾本好看的小人書和
1953年和兒子江淮兒童讀物。孩子們圍著他又親又抱。五十年代中期那段時光,是我們生活中最甜蜜、最幸福的日子。
文革中,我們過早地和兒女分開了。兒子去了西北的賀蘭山下,女兒先獨自在京,後去了南海的湛江。我們去了河南演川幹校。即使遠隔千山萬水,他依然沒有忽視對子女的教育。但凡學習方法、做人原則、生活經驗、人生感悟,他都通過一封封長長的家書,娓娓道來,悉心傳授,無微不至,可謂用心良苦。
1971年,女兒靳虹幾經周折,終於被批準去南海艦隊當兵了。我們想回京送她,可幹校隻批準我們夫妻回去一人。曉天太想小小年紀就離開父母、獨自生活好幾年的女兒了。我隻好讓他回去。父女倆總算在北京度過了寶貴的幾天。離開北京那天晚上,父女倆關上燈,躺在床上。曉天第一次敞開心扉,向女兒傾訴多年憋在心底的苦痛。他說:“虹兒,爸爸對不住你。1960年以後,你同哥哥就跟著倒黴的爸爸受苦。缺吃少穿,受人歧視。情況剛好一點,又趕上文革受我牽連,遭這麼多難……”(注:他因不滿當時農村大刮“共產風”,被誣“反黨反社會主義”,受到黨內外嚴厲處分。“文革”一來,他又被當作劉少奇黑線人物挨整)。他的心碎了,難過得說不出話。女兒很懂事,強忍著抽泣,安慰他說: “爸爸別說了,女兒了解您、相信您,從來沒埋怨過您。一個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要靠自己去奮鬥!苦難隻會激勵我,絕不會壓倒我。放心吧,爸爸。再說如今原來革命的老子成了“反革命”的多著呢,我和哥哥能有今天這條路走,算是幸運兒了。隻求您 和媽媽在幹校保重身體。酒能消愁解悶,可不能多喝。我給您買了一隻酒杯,一兩的,一天就一杯。這是對您唯一的要求了。”這個夜晚,他也是第一次細細地對女兒講了家史和自己前半生的奮鬥曆程。第二天他們一起登上南去的火車。他隻能送女兒到信陽。夜裏,女兒取出那隻小酒杯,放在
1958年和兒子江淮、女兒靳虹
在南海艦隊犧牲的女兒革命烈士靳虹他的外衣口袋裏。他取出在北京買的兩隻鴨梨說:“你還有兩三天的行程,帶著路上解渴。”女兒堅持不要,說她可以隨時下車去買。可曉天知道女兒身上隻有他昨天給的一點點錢,哪舍得去買水果呀,堅持讓她留下。信陽車站到了,女兒強忍悲痛,沒有送他到站台。他能理解女兒此刻的心情。車開了,他看見女兒站在車門口,兩行淚水像斷線的珍珠一般跌落下來。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裏。
到了信陽幹校接待站,他伸手掏煙,卻摸到一隻鴨梨。不知女兒是在什麼時候塞進去的。這隻梨讓他既辛酸又甜蜜,這裏包含了多麼真摯、深厚的父女情呀!後來,女兒曾有一次探親機會,但他卻被不合時宜地派去河南焦作,幫助修改寫焦裕祿的書稿。等他回來,女兒已經歸隊了。這一次從北京相聚到信陽分手,成了他和女兒最深刻的記憶,也成為他心中永遠的痛——我們的女兒在天涯海角永遠回不來了……
這是我們生命中令人痛楚不堪的時刻。我們的女兒靳虹,承襲了父親的許多優良秉性,有文藝天賦,文筆好,歌也唱得好,當時被北京的空軍政治部文工團和海軍政治部文工團分別選中,但都因政審不合格,不能招收。後來幾經周折,才去了海軍南海艦隊文工團。她在部隊表現很好,1974年單位領導決定推薦她作為工農兵學員,去南開大學中文係學習。但在那個緊繃階級鬥爭之弦的年代,有人反對保送這樣的子女去深造,最終難逃被換下的命運。這對女兒是一次殘酷的打擊,也在父親的心上砍下重重的一刀。不料不久後她竟在一次執行任務中犧牲,被授予革命烈士稱號,追認中共黨員,榮立三等功。當年,南海艦隊政治部領導,把我們全家請到湛江。處理完後事,表示要對肇事者作開除軍籍的處分並追究刑事責任。失去最鍾愛的女兒,對我們是撕心裂肺的痛,但曉天卻提出異議說:“我女兒犧牲了,死而不能複生,不要再毀了一個年輕人的前程,這又會影響到一個家庭。好好批評教育,讓他深刻接受教訓吧!”部隊發給我們烈屬的撫恤金,他分文不取,悉數為女兒交了黨費,令在座的人烯噓不已。
三
曉天貌似嚴厲,實則俠骨柔腸,內心感情豐富。他重視親情、友情、鄉情,總是為別人著想,樂於助人,極具人情味。
1952年,我們從供給製改為薪金製,兩人工資級別都不算低。我們還都有些稿費收人,一個月能拿到近三百元。這在當時可算得上是富戶了,但自家生活卻十分簡樸,相當一部分收入都資助了親戚、戰友、落難的朋友。
曉天是在“皖南事變”後,革命處於低潮時參加革命隊伍的。當時地方政權、部隊均遭破壞。曉天時年十五歲,毅然從家鄉安徽天長投奔新四軍走了。那時國民黨軍隊不時下鄉清剿。一次把他二弟靳家貴抓去,審問他大哥是不是參加了新四軍?藏到哪裏去了?用手搖電話機線插進手指,上了多次電刑。他沒有招認,雙手落下殘疾,最後被拉去為即將被殺害的共產黨人“陪斬”。村裏的父老鄉親也為他做掩護,沒人出賣他。解放後他回家探親,承諾要管他二弟家一輩子,也會善待村裏的鄉親。他一諾千金,從不食言。幾十年來,按期給弟弟家彙錢。弟弟家房倒了、牛死了、人病了一概由他負擔,一直管到侄兒,甚至侄孫一輩。村裏有些鄉親來北京看病,總是先投奔他。他都熱情接待、盡力幫助。通常回程車票都由他買。即使在他錯誤地受處分,工資連降三級,自家生活都很困難時也依然如此。
“文革”中,他曾在寫給部隊服役的兒子一封長長的家書裏,講過一個感人的故事:1946年8月,家鄉大片地區失守,新四軍大部隊已撤至江北。他和十幾個地方幹部在寶應湖水網一帶輾轉了兩天,收容了三十多名掉隊的軍人和軍屬。敵人已逼近,密集的槍炮聲越來越響。他們隱藏在湖畔的樹叢裏,望著茫茫湖水,無船擺渡,憂心如焚。這時突然看到一道白帆正向湖邊駛來,以為可以得救了。但船老大發現他們後,卻沉下臉、落下帆,不肯擺渡。原來這條船這些天一直冒著槍林彈雨,搶渡我軍北撤人員,船老大的老伴就在幾天前搶渡時犧牲在敵人飛機掃射之下。現在敵人大軍壓境,整個淮南眼看就要淪陷,他要再渡船北去,明天就恐怕有家難歸了。這時槍聲越來越近,情況越來越危急,船老大突然把旱煙袋往腰裏一插,彎腰走進船艙,搬出一尊觀音像,後麵跟出一雙青年男女,擺好佛像,點上香,跪在地上拜了拜,就讓那對青年男女拿上包袱飛快地走了。隨後,船老大一擺手,示意他們趕快上船。曉天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上船後遞給他一支煙,說了些感謝他和關心他的話。老船工聽著,一聲不吭,抽完一支煙,才歎了口氣說,讓新婚的兒子、媳婦投奔舅舅家去了。趕他們下船,是怕這次再遭他娘的不幸。老船工最終沒留下姓名,一分錢的報酬也沒要。
多年後,我伴他故地重遊。他在湖邊望著遠遠的點點白帆,喃喃自語:“不知那位老船工是否還活著。這裏麵有沒有他的後代!”所以,他不止一次對我們
經曆過1960年的煉獄後同家人及即將大學畢業的妻弟植楓合影
與母親靳劉氏、二弟靳家貴、三弟靳家珍
1968年春送兒去當兵時全家在北京農展館前留影
1976年粉碎“四人幫“後
江曉天夫婦笑逐顏開說:“我不敢忘本”,“不敢不好好為人民工作”。乃至晚年,還不忘給家鄉年輕的後生寫信,說“家鄉父老在革命困難年代付出很多”,“人文曆史民俗民風積澱深厚,值得掘而書之”,“一個民族的物質財富發展固然重要,人的道德文明傳承也必不可少”。
對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他也關愛有加。解放初,我父親在山東師範大學任教。三個弟弟先後考上了重點大學。家裏生活比較窘迫。他總是主動提供幫助,常常想的、做的比我還細致周全。他曾買過一個碩大的竹網籃,是在那物資匾乏的年代,專門用來從北京至濟南往返捎帶食品等緊缺物品的。弟弟們的學費、生活費,他都主動提供資助,還經常寫長信關心他們的思想、修養、成長。成年後我的弟、妹來京,他常常倚床而坐,同他們談到深夜。弟、妹不叫他“姐夫”,從來都親切地喊他“哥”。1983年,我一個畢業於北京理工大學,專攻導彈發動機係統專業的二弟植楓,因長期工作、生活在深山老林、陰冷坑道,得了一種在世界上也屬罕見的疑難病症——不能有效治療的側索硬化症。肢體、器官一步步萎縮僵化,實際上已被醫生判了“死刑”。曉天不甘心,把二弟和弟媳接來我家,找最權威的宜武醫院等頂尖醫院求醫問藥。一住就是三四個月。他說:“二弟很有才華,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太可惜,太可憐了,一定要為他燃起生的希望,讓他過好最後的時日”。這期間,他有一次率團出國訪問,日本友人送他一隻精致、小巧的彩色收錄兩用機。我和孩子從未見過這種洋玩意,都很喜歡。他卻說:“這個給二弟,你們誰都別惦記!”那時,正是他調到中國文聯,工作最繁重的時候。我不忍弟弟兩口長期住這兒幹擾他。他動情地說:“我愛你,就會同樣愛你全家”,我和弟、妹們都很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