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別讓平庸的生活熄天理想之火
賈宏圖
被酷夏折磨得走投無路的人們都湧到了鬆花江畔,於是清涼寧靜的江畔也成了喧囂的鬧市。我們鬧中取靜地躲在江邊那座歐風彌漫的凱萊酒店,在典雅的清水灣餐廳輕輕地舉起了手中玫瑰色的酒杯。
今晚Party的主賓是作家梁曉聲,他總是那麼清難,眼裏閃著神采,他的語言和他的文筆一樣富有魅力,和他交談是一種享受。我們說起的還是一個古老的話題: 當年上山下鄉的那些日子。因為圍坐在旋轉餐桌旁的是在那片黑土地上共患難的戰友以及和他們有親緣關係的朋友。其實知青對於我們隻是一個曆史的概念,我們早已成了知青的父母。
曉聲無疑是中國作家中為知青說話最多的人,早期的如《這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幕風雪》,中期的如《雪城》,近期的如《年輪》。也許他還要說下去,作為同代人,他會永遠關注著我們的命運,講著我們自己的故事。也許他的故事對我們已不再新鮮,但它卻仍然使我們激動,使我們感慨,使我們歡笑,使我們流淚。因為那是我們自己心中的歌。 當然喜歡這歌的還有我們的父輩,還有我們的孩子。
葡萄酒使我們的臉上恢複了青春的光彩,也激起我們懷舊的情感。大家講起了許多往事:我們是怎樣義無反顧地走向渺無人跡的荒原,我們是怎樣在大山的深處打井蓋房開地;在風雪迷蒙的大森林裏我們怎樣光著膀子伐木;在幕雨汾沱之夜我們怎樣歡笑著奔波在山路上; 當火山像毒蛇一樣撲來時,我們怎樣勇敢地衝上去; 當洪水像猛獸一樣衝決堤壩時,我們怎樣果敢地跳下去……
也許,我們當年太幼稚了,幼稚得讓現在的人無法理解;也許,我們當年太傻了,傻得太不值得。但是,我們當年是真誠的,真誠得到現在也不後悔。因為那時我們年輕的心裏然燒著一團火,那是理想之火。那火使我們勇往直前,那火使我們以苦為樂,那火使我們敢於犧牲。那火真是神奇,它使懦弱的人,也變得勇敢;使自私的人,也變得慷慨。還是法國作家羅夏·羅蘭說得深刻:“每一代人都得有一種美妙的理想讓他們瘋魔。即使年輕人中最自私的一批也有一股洋溢的生命力,充沛的元氣,不願意毫無生氣;他們想法要把它消耗在一件行動上,或者―消耗在一宗理論上麵。”
無論怎麼說, 中國的知青運動興盛和衰敗在十年浩劫之中,它造成的負麵影響也是人所共知的。但是兩千萬的中國青年在那場人生磨難中積累的精神財富卻是十分寶貴的。君不見,涅架的鳳凰正在中國騰飛。從這一點上說,梁曉聲等作家的知青文學還有相當的現實意義。幾年前我曾有一個願望,為至今還留在北大荒的老知青寫一部報告文學,我先後采訪了一百多人,每一個都有一部苦難的曆史。因為種種原因,報告文學沒有寫成,陸陸續續寫了十幾篇散文,我把它們選進了將由哈爾濱出版社出版的我的最新的散文集《為往事幹杯》中,這主要是為了慰藉自己不安的靈魂。
追朔往事,總要說到過去的苦難。而苦難不再屬於現在的生活。你看一看江畔草坪上奔跑的孩子,你看一看柳蔭下長椅上偎依的情侶,你就知道我們確實生活在幸福的海洋中。而幸福的生活可能使人平庸,可能使人熄滅理想之火。而沒有理想的人還有什麼生活的意義呢?“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玩物喪誌”,這些古老的格言對我們仍有警示作用。還是羅曼·羅蘭說得好―
“可憐一個人對於幸福太容易上鹿!等到自私的幸福成了人生惟一的目標之後,不久人生就變得沒有目標了。幸福成為了一種習慣,一種麻醉品,少不掉了。然而老是抓住幸福終究是不可能的。宇宙之間的節奏不知有多少種,幸福隻是其中的一個節拍而已;人生的鍾擺永遠在兩極之間搖晃,幸福隻是其中的一極:要使鍾擺停止在一極上,隻能把鍾擺折斷……”
享受幸福,不要忘記苦難,不要熄滅苦難時生起的理想之火。其實我們的幸福還是不高層次的。在中國這樣一個發展中的國家,為了更多人更長久的幸福,我們還要高舉理想的火炬,開始新的“上山下鄉”。
和曉聲相聚後寫此文, 與友共勉,並以此作《為往事幹杯》一書之序。
感謝惠民社長發起,榮炔先生精心策劃,為我省作家編纂這套散文叢書。做為哈爾濱的作家,能在家鄉的出版社出版此書,我很榮幸!
199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