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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遲到的懷念

我們離開北大荒已經10多年了。

可是他永永遠遠地留在了那片黑土地上。

如今他的墳和碑也被荒草深深地掩蓋了。

留給我們的隻有遲到的懷念。

我和他在一個地方下鄉,都是66屆老高三的,他小學和初中是在上海讀的,高中畢業於九中。他比我們早兩年來到這大小興安嶺交界的密林深處,參加了創建這個農場的最艱辛的勞動。因為他是“開國元勳”,我們這些後來人對他很尊重。他個子不高,胖乎乎的圓臉上掛著一副高度近視鏡。他言語不多,見人總是先笑,很儒雅的樣子。他衣裳很破舊,上麵沽滿泥土,顯得很勞碌。和他一起來的同誌都說他很能幹活,不怕吃苦。我和他不是一個連隊的,隻是擦肩而過的時候相視一笑而已,好像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麵是在1969年春天,那時珍寶島已經打響,地處黑龍江邊的我們那裏已進人緊張的戰備狀態。我們這些熱血青年義憤填膺,已做好了為祖國獻身的準備。可是一部分青年因家庭或親屬有“政治問題”被遣送到內地農場,這無疑對他們是個沉重的打擊。他就在被遣送之列,據說因為他的父親是偽官吏,他的姐姐、姐夫都是技術專家,當時都被審查。那一天下著雨,我們為他們送行,大家像生離死別一樣痛哭不止。他沒有哭,夾著一個小行李卷上了汽車,臉色優鬱地望著遠處黛色的山林。

一年以後我也離開那裏到兵團報社工作。後來聽人說他死了,是在一次打井的意外事故中,怎麼死的不得而知。當時我難過了一陣,後來逐漸淡忘了。一晃十多年了,連他的名字也記不起來了。

為了實現為留在北大荒的老知青寫一部書的夙願,今年夏天我又回到了錦河農場,當時我們下鄉的哈青農場和後來他被遣送到的馬場都已劃歸了這個農場。我在翻看場史的時候,在革命烈士的章節裏發現了一個名字:閻啟庸。啊,就是他!我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

那悲壯的一幕發生在1970年2月20日。閻啟庸和3個青年執行打井任務,當挖到6米深的時候碰到了岩層,需用炸藥爆破。閻啟庸領著17歲的鶴崗青年高雲雷背著包紮好的炸藥包下到井底。他們仔細地埋好炸藥,閻啟庸又認真地檢查了一遍,然後被搖了上來。正在井下的高雲雷點燃導火索後,閻啟庸又和另外兩個青年迅速把他用轆護搖上來。當他解開繩子離開井沿時,腳下一滑又掉進井裏。這是千鈞一發之際,導火索在絲絲冒煙,摔昏的高雲雷危在旦夕……閻啟庸毫不遲疑地抓住轆護上的井繩就往下滑。這時井下煙霧彌漫,也許他首先想到的是拔掉導火索,但是沒有實現。他馬上用繩子拴住了高雲雷的腰,拚命呼喊井上的人快搖轆護,他雙手托著小高往上舉。當小高就要離開井口的那一刻,井下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沙石和炸碎的閻啟庸的軀體從井口噴出,染紅了那一片土地。高雲雷和戰友們得救了,而他永遠地溶化在這片黑土地裏了……那一年他2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