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色中的三寶壟
三寶壟,你好!
我們是懷著濃濃的鄉情來到這個印度尼西亞城市的。爪哇海清潤的風吹卻我們的旅塵和疲憊,夕照下走進被綠樹掩映的這個城市像走進神話中的古堡。我們下榻的帕特麗沙賓館,裝飾得十分古樸,門前台階上盤臥著那兩條石龍,讓我們倍感親切。坐在大堂的太師椅上,喝著八仙桌上的菊花茶,就像到了家一樣。
使我們感到親切的是這個城市的曆史與中國血脈相連。三寶壟的三寶,為鄭和也。相傳十五世紀中國明代傑出航海家三寶太監鄭和下南洋時,在此登陸,因而得名。明初的這次大規模的遠洋航行,可謂世界遠航史上的創舉。據中國史書記載,永樂三年(1405年),明成祖使宦官鄭和(小字三寶)與副使王景弘,率水手官兵二萬七千八百餘人,乘寶船62艘。他們從蘇州劉家港出發,到占城(今越南南部)、爪哇、蘇門答臘、錫蘭等地,經印度西岸折回,至1407年返國。以後又再次出洋,前後28年,7次遠航,經30餘國,最遠曾達非洲東岸、紅海和伊斯蘭教聖地麥加。鄭和的這些遠航,要比西方的哥倫布、達伽馬早半個世紀以上,船隊規模和船隻之大,都超過他們幾倍。鄭和每到一地,都以瓷器、絲綢、銅鐵器和金銀等物,換取當地特產, 自然密切了中國和南亞各國的聯係。南洋各國至今還保留不少鄭和的遺跡。爪哇島上的三寶壟大概是保留遺跡最多的地方。我們這些來自中國黑龍江的藝術家,是沿著鄭三寶的足跡來的,我們送來的不是瓷器和珠寶,而是中國文化。他們會像歡迎鄭三寶一樣歡迎我們。
夜色中的三寶壟,飄灑著多情的細雨。華燈初上,城市的街道上流淌著光的河流。華僑朋友開來十幾台車像迎娶新娘一樣到賓館接我們。歡迎酒會在一個典雅的華人飯店舉行。飯店的門前掛起了宮燈,廳堂裏點起了紅燭,還懸掛著描著金字的橫幅:“熱烈歡迎黑龍江藝術家在壟表演”。這是家人似的團聚,沒有任何外交辭令。說的是家鄉話,吃的是家鄉菜,喝的是家鄉茶,品的是家鄉酒。誰說我們不曾相識,此刻我們情同手足。酒會在歡樂的氣氛中達到高潮。一位華僑朋友先唱了一首《北京的大碗茶》,讓我們吃驚不小,沒想到在遠離北京的爪哇島,有人竟能唱出這麼純正的京腔京調。這位先生說:“我還沒去過北京,但我喜歡北京!”接著華僑朋友一位位地走到台前一首接一首地唱著他們熟悉的中國歌曲,有傳統的民歌,也有正在流行的新潮歌曲。在這樣一個長期沒有華文報、華文學校,中國文化被禁絕的國度裏,華文歌曲竟這樣流行,這真是一個奇跡。這個奇跡也許可以說明,中華文化的巨大生命力和凝聚力。記得我們在雅加達接受印尼的政府官員審查節目時,那位留著小黑胡子的官員一再申明,在印尼的任何地方不能唱中國的革命歌曲,特別不能唱歌頌共產黨的歌曲。可是每到一地華僑都要求我們唱《洪湖水浪打浪》,我靈機一動把那句“共產黨的恩情比那東海深”改成了“韓英姐的恩情比那東海深”,雖然有點個人崇拜的味道,但是總算不犯忌了。這一天,梁嵐和張美薇兩位歌唱家把這首歌唱得更加深情,細心者聽出歌詞的變動,會心地笑了。接著她們又唱了《紅鬆悲護》、 《紅珊瑚》,還有那首華僑遞條子點的《長城長》。當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站起來與她們合唱:“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時,許多人的眼裏閃著淚光。那一夜可稱作三寶壟的“中國之夜”。如果,鄭三寶在天有靈的話,他也會熱淚長流。
我們祭慰鄭三寶的亡靈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在離市中心西南5分裏的望安山麓,那裏有一座三寶公廟,它背山麵海,是當年鄭三寶登陸的地方。鄭和最後一次下西洋是1431年到1433年,回國後的第二年他就去世了。當地人在200多年前在這裏修了三寶公廟,後來曾被大為燒毀過,又一次次地修複了。這是一座典型的中國神廟,高大的廟門上雕著飛龍,正上方鑲嵌著“三寶聖祠”的石匾,大門有對聯“滇人明史風來世”“井水洞山留去思”。廟內庭院寬敞幽深,古木參天,花草蔥籠。在廟裏的一個岩洞裏供奉著三寶的神像,這裏燭光搖曳,香煙繚繞。前來敬香者絡繹不絕,老者居多。洞中的香案下有一口方井,叫三寶井,水清見底,甘甜可口。據說喝了三寶井的“聖水”可以消災納福。我們跟在當地人的身後,也為鄭三寶的靈位敬香,頂禮膜拜。那些女演員更為虔誠,她們閉目合十為鄭和燒過香後又搖簽問卜,祈求安康幸福。鄭三寶一定會保佑這些遠方朝巍的信女。庭院裏還有一個石雕的大船,船體斑駁,中間已長出一棵十幾米高的枝葉濃密的大樹。找們站在船前攝影留念。據說當年鄭和下西洋的寶船長四十四丈四尺,闊十八丈,可容一千人。走出廟門站在台階上,望得見爪哇海煙波浩森,三寶壟碼頭牆桅林立。遙想當年,鄭和指揮62艘寶船,停泊在這裏的海岸,那曾是多麼浩蕩的場麵!據鄭和的隨行人員馬歡所著的《演涯勝覽》中記載:“凡中國寶船到彼,則立排柵,如城垣。設四門更鼓樓,夜則提鈴巡警。內又立重柵,如小城,蓋造庫藏倉魔,一應錢糧,頓在其內。”可以窺見當時船隊規模之宏大。
當晚黑龍江藝術團的演出在三寶壟市最大的一個超市頂樓的大廳中進行。這座堂皇的大廳金壁輝煌。九十多個紫紅色的大園桌旁圍坐著一千多位熱情的印尼觀眾,其中有華僑,也有當地的朋友。《浪涯覽勝》中記載當地人“男子方帕包頭,女人撮髻腦後。身體微黑,下圍白布手巾,上穿色布短衫。風俗淳樸。”現在的印尼人的穿著已完全現代化了,男士都是西裝革覆,女士上著彩色緊身短衣,下穿被稱作沙麗的長裙。頭髻也呈多樣化了。這裏充足的陽光使男士麵色微黑,而充沛的雨水使女人體態豐潤。我們演出的瑰麗多彩的中國北方民族歌舞,讓印尼的朋友耳目一新,如醉如癡。幾位歌唱家又用印尼語為他們演唱了印尼民歌《星星索》、《棱羅河》和《劃船曲》,他們欣喜若狂,站起來歡呼鼓掌。據印尼朋友說,這麼熱烈的演出已多年不見了。
組織這場演出的是當地最大的華人社團―中華武術協會。會長王孝先生是三寶壟的工商巨子。演出結束後王先生和夫人一定請我和歌唱家梁嵐、張美薇到他家坐客。這是郊外富人區的一棟花園別墅,前院是中國式的園林,後院是西式的花園,住宅是一座典雅的小樓。我們落座的客廳的周圍擺著中國的古瓷瓶,牆上掛著王先生和印尼上層人物的大幅照片。王先生矮墩墩的身材,滿臉憨厚的微笑,看不出一點富商的派頭。他說,他祖父那一輩從福建來印尼的,從當小工開始發展成很大的產業,六十年代政府排華,所有的家產全被毀掉了。他從頭幹起,現在成了當地最大的木材商。他到中國作火車車廂生意,印尼的工業部長陪同,受到過中國領導人的接見。他說,在印尼人口占百分之四的華僑,控製著百分之七十的經濟。在回賓館的路上,王先生對我們說,他是1964年華僑中學畢業的,接受了中國傳統文化教育,也接受過中國政治思想教育。他讀過小說《紅岩》、《青春之歌》、《林海雪原》,他最喜歡的歌劇是《江姐》。說著,王先生大聲地為我們背頌毛主席的詩詞《沁園春·雪》。
“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望長城內外……”
王先生的聲音很大,穿過車窗在夜空中飛蕩。三寶壟的夜已經很深了,雨還在下,但透過雲層可以看到星星,很亮很亮的。
(1997年3月)
婆羅浮屠的輝煌
1814年的某一天,一個英國探險家走進印度尼西亞爪哇島中部默拉皮火山山麓的一片山林中,借著落日的餘輝,他看到眼前這座長滿灌木的山丘的剪影像一座佛山。他走到山上在一處樹林稀疏的地方刨下去,在不厚的火山灰下竟發現了石雕的佛像。“阿!上帝!”這個英國人驚喜若狂。但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占地1. 23萬平方米,總體積5. 5萬立方米,高42米的巨大佛塔就這樣發現了。這個被命名為婆羅浮屠的佛塔,和中國的長城、印度的泰姬陵、柬埔寨的吳哥窟一起被稱為世界東方五大文明奇跡。它們的奇光異彩為東方人爭得了榮譽。
和那個英國人一樣,我們也是“偶然”發現婆羅浮屠的。那一天早上,我們從三寶壟出發,大巴士車載著黑龍江藝術團的歡笑和美麗,沿著椰林和巴蕉樹掩蓋的大道向西北進發,遠方被煙霧籠罩的錐形火山發出暖昧的微笑。為我們擔任導遊的熱情的華僑青年阿裏夫,善於和藝術團的女孩子們眉目傳情,卻說不明白一句中國話。這也難怪,他上學的時候,印尼竟沒有一所華文學校。他要把我們導向哪裏又遊什麼,他說也說不明白,我們聽也聽不清楚。索性隨他去吧,反正爪哇島上的任何地方都是風情萬種,我們都會流連忘返。兩個多小時後,我們在路邊的一個小店吃了點點心。阿裏夫指著牆上的一幅畫說著什麼,那畫上畫著一座山林中青色的陵廟。我們沒有在意,不相信在這熱帶雨林裏會有這麼古老的建築。大巴士車又在起伏的山巒中奔馳,我們像躺在搖籃裏安然人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