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花一萬枝
地址二:長寧路中山公園。
Y已在門口等。一樹粉花,“啊,桃花開了!”,我驚喜到,那樣一樹初綻的毛絨絨的粉,星星點點,模糊的悵惘,情竇初開。
?? “拜托!那不是桃花!”,Y說。
“不是?那是什麼花?” Y也一時說不出,隻肯定那絕非桃花。難道是櫻花?它們看去倒有幾分孿生氣。後來查,它們同屬被子植物薔薇科植物,不同的是,桃為李屬植物,櫻則為櫻桃屬。
前方幾步又是一叢嫣紅,“這杜鵑開得!”
“這哪是杜鵑!”Y這回以一名自然雜誌編輯的身份忍無可忍。
“可是它長得很像杜鵑”,我為自己植物學的匱乏開始心虛。
??前方再是一片明黃,細藤黃花,“迎春花也開了!”——照前兩次經驗,不用她說,我知道自己又錯了。當然,Y說那當然不是迎春花,我企圖小小爭辯,“迎春花就是黃色的啊”,“黃花不一定就是迎春”,Y在說之前,我已意識到自己表述的漏洞。那是什麼花呢?Y也說不上來,但肯定不是迎春。
?? 管它呢,在春天,指認錯花的名稱是可以原諒的。春天就是要犯花癡,它們叫什麼又有什麼關係?設想天地玄黃,萬物伊始,一切植物尚未命名,人們盡可以用最喜歡的方式稱呼它們,比如小蠻或小柔。
通知遊客離園的廣播回蕩。
回Y住處,這是她結束幾年租房生活,在上海終於擁有產權的一套房。麵積雖小,但安定,宜家的若幹書架裝下了她的那些書,她單身生活裏最重要的精神行李。
一副書架無疑是一個人的精神版圖,在這版圖跟前,一間房的空間與窗戶多寡無關緊要。像Y引用過的茨維塔耶娃的話,“有這樣一類你走近大城市時最初看見的房子:窗戶很多,但住在裏麵的生命卻不可思議的全是瞎子。”
Y做的晚餐,米飯盛在一隻小而深的白碗中,似總也吃不完,“這碗怎麼深不見底?”我嘀咕。
?? 飯後去附近閑逛,華東政法大學,前身即聖約翰大學,1941年香港淪陷,香港大學停辦。1942年,張愛玲與好友炎櫻曾在此就讀。這是第一次去到與張愛玲氣息有關的地方,雖然早知常德路195號的愛丁堡公寓,但從沒去過。對拜謁遺址這類我向來缺乏熱情,覺得人去樓空,莫如在作品中相逢。
??從校門出,路經髒亂的蘇州河畔,燈光灰蒙,我向Y說起一相識的上海女人T的情事:幾年前,T去上外語課,路經某賓館門口,遇一問路老外。此人從德國來,新能源車工程師,因電影《蘇州河》撥動心弦,特來上海尋訪片中場景。他對T一見鍾情,並在去她單身公寓後,訝異發現她窗外的那條河竟然就是蘇州河!兩人現定居德國,琴瑟合鳴。
回到中山公園,門前有流動卡拉攤——“卡拉,這全球華人的保留節目,用寂寞的方式排解寂寞,以毒攻毒。”詩人北島說。而流動卡拉攤呢,它將賣唱變為買唱,娛樂了廣大無聊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