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殘酷的診斷
威威記得那是在剛上小學的時候,可能是六歲,也許再大一點。
那天媽媽正在打電話,好象是在單位值班室,也可能是在公用電話亭,反正天正下著雨,小雨淅淅瀝瀝……每次一回想到這裏,威威的記憶都會發生模糊。
威威隻記得自己一個人獨自站在旁邊,無聊地看著掉落的雨水打向水麵,激起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水泡兒來。可緊接著,接連而來的雨滴在濺起新水泡兒的同時,又把原來的水泡兒一一打碎;極個別的“老水泡兒”也許能多堅持幾秒鍾,但最終肯定也逃不過這一災難。
當時幾乎還什麼事都不懂的威威就把這看作是“生命”。他覺得上蒼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把生命播撒到世界上,又這麼隨隨便便地把它抹去,為此威威的心裏感到十分悲涼。
後來威威回憶起這件事來,總認為自己非常哲學。盡管直到現在,威威也還沒能完全弄明白“哲學”這個詞的完整意義;但至少從那時起,威威便認識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可貴,堅信一不小心就會失去它。
再往前一年,在幼兒園的廁所裏,威威曾與一個小朋友有過這樣一番對話:
“人總是要死的。”威威蹲在廁所,突發奇想,對蹲在隔壁的一位小朋友說道。
“人總是要死的。”那位小朋友表示同意。
本來說到這裏,就已經充分顯示出了威威的所謂“哲學”,要知道這才是一個五歲的孩子呀。可不知怎麼想的,威威突然又更前進了一步:
“□□□也是要死的。”威威說了一個著名人物的名字。
隔壁沒有反應,無聲無息。
第二天早晨,威威來到幼兒園,他正在脫棉衣,老師朝他走了過來:
“昨天在廁所裏說反動話了吧?”
威威一愣,但馬上反應了過來──顯然是小朋友告了密,於是隻得點頭承認。盡管威威認為自己說的話決不是假話,但也確實覺得不對頭──那話的確太過分。
“以後不許再說了。”老師寬宏地沒再多說什麼。
威威點頭後離開。
後來威威想起這段故事,總是感慨萬千。倒不是驚訝小朋友居然會告密,而是覺得自己的確太哲學了,那麼小就對人生有了如此清晰而客觀的認識,對死亡也表現得如此冷靜和平常。
盡管威威從那麼小就開始思考“死亡”這樣一個哲學問題,可是當死亡真正要降臨到他的頭上時,威威還是感到非常恐慌。
醫院門口熙熙攘攘,威威一個人低著頭在看花圃裏的花朵。
爸爸和媽媽從門診大樓裏走出來,臉色嚴峻。
“結果出來了嗎?”威威仰起臉來問道。“這下總檢查完了吧?”
“完了,完了。”平時總是板起麵孔的爸爸還像往常一樣,隻是破例拉住了威威的小手;而媽媽卻把眼睛看向別處。
三個人乘出租車離開醫院。
“你不是答應我參加表哥他們學校的電腦冬令營嗎?”坐在司機旁的威威回過頭來問媽媽。
媽媽突然轉身望向窗外,而爸爸則大吼了一聲:
“回家再說!”
別騙我了,我都知道了。威威不再看爸爸媽媽,一個人躺靠在座位裏,無聲地掃視著車窗外掠過的街景。十天前我就偷看了放在家裏的初步診斷結果,“腫瘤”這兩個字我還是認識的。
瞞不住的。威威繼續想到。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而且,威威相當清楚地知道,這兩個字對於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此時此刻,全世界恐怕再也沒有一個人會比威威更痛苦了。
那是在上星期的一天,威威下午沒課,照例到父母的房間去偷看雜誌。說實話,爸爸的雜誌都非常“幹淨”,裏麵沒有一點凶殺和暴力,恰恰都是那些教育學家所倡導的科普雜誌。而威威又剛好與別的孩子不同,他偏偏不喜歡那些卡通故事,卻喜歡讀這類知識性的書籍。這本來應該讓家長高興才是,可他為什麼還得“偷看”呢?
原因很簡單,爸爸怕他影響學習。在如今這個學校成績決定一切的時代,一切課本以外的“閑書”都不得不被禁止。
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威威很喜歡讀科普雜誌上的那些科幻小說,一發現就愛不釋手,後來竟發展到這樣的程度──威威覺得光讀已經不過癮,必須自己親自動筆不可了。後來威威果然寫了一篇,結果被爸爸偶然發現了。爸爸沒有看正文,拿著手稿問威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