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辭倏地一僵。
她麵上帶笑,緩緩放鬆身體,將筷子擱於麵碗而後靠上椅背。
“燕世子這句話,非衣聽不大明白。”
“你也有過暗示,‘非衣''''就是個‘裴’字。皇家之人,又是女子。這並不令人難猜。”燕辭楚不急不緩吃完那口麵,麵上神色淡淡。
裴辭將手放在膝上執了壓裙福的盤草紋玉佩把玩,她陪燕帷幄僵笑了半個晚宴,看他二人兄友弟恭卻苦了裴辭一無所獲,宴散後她就怒極換衣卸妝,此時著了件水綠襖裙。光下顯得素雅瀲灩。
“世子別忘了,我姓逄。”她偏了頭看那玉佩,神色難辨。“當今聖上膝下唯有二女,玄戈和翕,其母你也清楚。為何不猜我是和翕公主?”
燕辭楚眼神篤定,之前一番接觸觀察與暗示已認出她公主身份。
她本就有意無意露口風,想引誘燕辭楚將她認為裴兮知……何況,她的母後本就無法隨意道出。
“傳聞玄戈公主師從喻高人,是皇後請願聖上將最疼寵的女兒送去的。裴家一代凋零,這一脈的皇子也無驚才,卻是兩個女兒極為聰慧。”燕辭楚笑得有些無奈恍惚,仿佛那人無聲照應自己森然命運,每行一步皆為安排。
出生,即是命運。
他接著娓娓道來,“陛下想著出個巾幗英雄文武全才也好,於是玄戈年幼時便送了過去。她長於山野市朝,與宮內稚嫩嬌養的和翕公主自然不相同。你言辭無忌,行事爽利,作風皆是上位者才有的氣度,武功深厚,標識有皇家印記……你認為,你是和翕?”
的確,滿是破綻。
本來也沒想瞞著,那個來曆不明的身份行事舉步維艱,他自己探究得來的結論,自然更可信也更放心。
而他遲早會知道自己身份,何必真瞞?
“我為何不是和翕?”裴辭賭氣般脫口而出。
我倒寧願是和翕。
她不計較他言語間措辭逾矩,低低笑了一聲。
說的不假,但保留了三分分寸與真相。
——
最疼寵的,是裴兮知啊。
帝後疏離,皇後喜怒無常,裴皇看望她常常氣得拂袖而歸,後位如廢。深宮人心叵測,很小時裴辭自己便步步暗防。
自小不多見父母相聚,宮宴相處時他二人卻又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意味,裴辭年幼時常困頓不解。稍稍長大未及豆蔻便又被送往喻戴笠處。
那兒……更像一個家。
多年後一次行走於宮中,在偏僻處偶然逢一舊宮人,方得知這麼多年不聞皇後步複照一族外戚卻是因……滿門被屠。她原本還不時質問緣由,但步後總是淡笑不語,自此後卻明白了幾分意味,再也不敢提及。
三歲能拆機關繁複之木鎖於盞茶功夫,四歲能行雲流水默千家文,五歲宮宴談笑間詩書琴畫引全城競逐仿效,六歲私呈“平戎策”予裴皇絕邊疆一患。
每年幾乎都搞出偌大動靜,世人稱讚驚才絕豔不輸須眉……
天知道?
她自己隻想使出渾身解數博母親一笑享融融親情……何況,偌大深宮,著實岑寂太久了。
幼年人生蒼白暗淡,瘋也似的填那親情裏空虛無比的洞,用浮名粉飾太平,她掩蓋那一折就碎的比幹心,裝裱得流光溢彩灼灼其華。
步後提及想讓自己入其門下時,她“嗯”了一聲便行禮應了,裴皇倒是想著讓她去桑榆門——當年助裴氏得國功不可沒,也信得過。
但步後言那門中人多雜亂,且千裏之遠,喻先生乃其門中高徒雲雲,為討皇後歡喜,裴皇也便應了。
永定六年春,裴辭無聲隱沒在宮門內與世人眼中,出東華門往平歌百裏外簪玉山去。
聲息遝渺,唯有諸藩探子得報,知是出宮拜師。
皇後言辭一向不溫不火,待裴辭如君臣,母女二人著實感情疏薄。
那日臨行前她挽了裴辭的手,甚是親密。
“母後知曉你知道了滅門之事,為你求得喻先生為師正是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