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巫走後,厲王爺轉開了心思,是繼續據城死守還是開城門俯首稱臣,思前想後,他猶疑了。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很多百姓已經斷糧了。米店早已被征用,他們就是有銀子也買不到,普通百姓家怎可能儲存大量的食物。這突然到來的戰禍直接影響到了他們的生存。
將士們現在勉強維持每日一餐,雖然是據城死守,但絲毫不可懈怠,依然是按戰時戒備,一些體弱的將士已有支撐不下去的現象。
征集各王府的糧食,也頗為不順。盡管早已昭告各府糧食統一調配,可哪個王府不都是主子奴才數百人,誰也不知道這仗到底要打到哪一天,誰都想給自己留下一些活命的糧食。
當然,王宮裏還是有糧食的,可那能動嗎?王宮裏幾千口人,一旦斷糧,生起內亂,姬子堅根本壓不住。
厲王爺深深地歎了口氣。丟氣節事小,隻要祖宗的江山能保下來。可推翻自己的決定,朝令夕改,以後還怎麼立威?指望姬子堅現在接下這幅重擔,根本不可能。唉,要背罵名就讓自己來背吧。
日子一天一天地熬著。終於,又堅持了十來天,厲王爺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原本有點動搖的心徹底動搖了。
天早已放晴,隻是出奇的冷。街上的積雪早已融化,陰冷處結了厚厚的冰,屋簷下掛著尺餘的冰錐。
路邊的樹歪斜著,樹皮早已被剝得光光。樹旁的地皮被翻得亂七八糟,深埋在地下的草根、蟲蛹都被挖掘得一幹二淨。
大街上,除了活著的人,其他一切動物都不見了蹤影,甚至連老鼠蟑螂都成了難得的美味;一切植物,隻要無毒,也都被人填到了肚子裏。
鄭國的都城,原本是整齊而繁華的,一間接一間的商鋪,手工作坊,還有茶樓酒肆。大街上每天都熙熙攘攘,尤其是在這臘月,在春節即將到來的時候,誰不是笑容滿麵地采購年貨,直至手提肩扛滿載而歸。
而現在,滿大街麵黃肌瘦奄奄一息的饑民,他們帶著生命的渴求出了家門,期盼著能得到一點食物。可誰又能給他們生的希望?甚至,他們用最後的一口氣力走到了大街上,卻再也沒有回家的可能。
厲王爺的大馬車向王宮駛去,一路上,竟不停地有百姓攔車要糧,他甚至聽到了一個臥在路邊的百姓的謾罵,親眼看到了一個走著走著就倒下去再也起不來的身影。
厲王爺的臉烏雲密布。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公主在施粥了。仿佛平地裏一聲春雷,三三兩兩的饑民掙紮著蜂擁而去。
隻能是姬心瑤,隻有她在國內。她從哪弄來的糧食?厲王爺疑惑起來。他對馬車夫說道:“跟著他們走。”
姬心瑤臨時居住的那個院落門口,搭起了一個帳篷,幾條長板凳幾塊厚門板支起了一個台子,台子上放著六大桶稀粥,還有幾大摞空碗。台子下,一大桶清水,和一個盛放髒碗的筐子。
她的家丁們正在維持著秩序,極力地喊著讓大家不要擠,排著隊一個一個地來。兩個丫鬟,蹲在地上洗著用過的碗。
姬心瑤和紫薑兩人各拿著一個勺子,淺淺地舀上半勺,倒進早已迫不及待伸到麵前的空碗。
“小公主,後麵的人越來越多了,再淺一點。”紫薑見姬心瑤舀了大半勺,趕緊提醒著。排的隊一眼看不到頭,這樣下去,這六大桶粥根本不夠。
姬心瑤用衣袖擦著滿臉的汗,順勢抬頭看了下,心中不由有些恐慌,饑民已經黑壓壓地站滿了一條街,仍然還在從四麵八方湧來。
“公主,我來吧。”忠兒走上前,欲拿過她手中的勺子。
“不,還是我來。”姬心瑤搖頭道。在她的心裏,已經根深蒂固地認為這場戰禍是自己惹下的,自己需要贖罪。
厲王爺遠遠地看得心驚。他沒想到會有這麼多的饑民,更沒想到姬心瑤竟敢施粥。
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些,一點也不考慮後果。這與災年施粥的性質不一樣,一處受災,別的地方是可以支持的,災民也有限。一家施粥,往往會帶動許多善心人士參與,後續的糧食基本有保障,而且官府很快也就會妥善安置災民。
可現在四門緊閉,城中坐吃山空,所有的人都斷了糧食。一碗薄粥攤在一人頭上少得可憐,集中起來,豈是六大桶的量?何況,施了今天還有明天,後天……
一個人若是沒了希望,他或許掙紮幾下也就認了命。可你若是給了他希望,卻又將他生生地掐斷,那他之前的感恩就變成了仇恨。而仇恨一旦燃燒起來,誰也不能預料是什麼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