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皎月一刻沒有猶豫,迅速從血池中起身,一襲白裙被血水汙染,她站在岸上施施然行了一禮,什麼話也沒說,轉身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修寂引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有些失神。他怎會看不出她雖身體順從地泡在血池,眼底卻有著那麼深的厭惡?她早就等著他叫她走,他成全了她,她便解脫似的逃開了。
這種時候,他的地位,他的絕色,他的驕傲,他所有一切值得萬人景仰的資本,在她麵前全都淪為草芥。
也隻有在這個女子麵前他才會潰敗得那麼徹底。
池中汩汩冒著血泡。公子雙臂撐在池邊,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
彼時,他方成年。狩獵台上,手持彎弓,箭在弦上,狂風吹起他的燙金長袍,獵獵作響。
台下是清一色白衣白褲的奴隸,他們被圍在狩獵場中瘋狂地奔跑,像一片白色的巨浪,然而無論如何奔跑都沒有出路,也沒有盡頭。放眼望去盡是湧動的白色,連他都覺得有些眩暈了。
他便是用這些活生生的奴隸來練習他卓絕的箭術。公子之箭例無虛發,箭出人亡,毫不見血。因而,即便他一次又一次射殺掉他們,奔跑的,倒下的,依然隻有白色。
然而。就是在這一片白色的海洋裏,他突然看見一抹醒目的血色!如同一朵怒放的血花,奔放而妖嬈,在如潮的白色中綻放著攝人心魄的絕美。
舉弓拉弦的公子瞬間便被這詭譎的一幕所吸引。
他看清了。那是一個少女,一個渾身被血浸濕的少女。
少女的周身都是鮮紅,在湧動的人群中,隻有她是靜止的,隻有血色是靜止的。所有湧動的白色都成了她的背景。她不動,血在動,人群在動。
她在靜止中與高高在上的他對視,以一個奴隸的身份,向他微笑,清冷而孤傲。
他是如何聰明的人,自然看得出來這個少女的用意。她太有心計,懂得怎樣在人群中吸引他的注意,甚至不惜自殘,將自己刺到遍體鱗傷,好讓他從汪洋般的白色中一眼瞥見鮮血淋漓的她。
那麼,他就讓她如願。
公子修穩穩握緊弓箭,朝著少女的方向,瞄準,射箭,完美的一擊。
“啪。”
被鮮血浸透的少女被射中,直直地倒下去,像極了一隻斷尾的血燕。
此時此刻,射箭的男子在微笑,被箭射中少女也在微笑,這是旁人永遠無法讀懂的默契。
其實那時候他是想把她一箭射死的。然而不知為何,他故意沒有射中要害。或許就是從那一刻起,他的生命裏注定要出現這麼一個女子:沒有傾國傾城之貌,沒有嫵媚婉轉之態,有的是破釜沉舟的氣魄,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膽識。
當她醒來,他允諾給她一個要求。她隻說:“我要進羅刹堂,請給我一個試煉的機會。”
她真的與旁人不一樣。其實就算她想直接進羅刹堂他也能辦到,但她隻要一個入地獄的機會。三層試煉,他並不相信她真的能夠成功。然而,她做到了。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在她經曆完最後一層試煉之後,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帶傷。她的額頭上留下一條永遠難以磨滅的疤痕。
他指著玉門對她說:“爬過那道門,我便如你所願。”
少女殷皎月便是那樣拖著殘破的軀體,一步步爬到那座象征羅刹堂入口的玉門。當時的玉羅刹狠狠地踩過她的手指,她仍舊忍著劇痛堅持到最後。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她卻在門的那一端,高傲地笑了。
很久很久以後,當殷皎月憑著自己的實力爬上玉羅刹的高位。她下令砍斷了當初踩過她手指的那一雙腳。
血池裏的公子掐斷回憶。忽而旋轉起身,立刻有人送上華麗的長袍,金絲中紋著銀骷髏,長青絲散在胸前,狂傲而冷戾。
白骨山血嬰池,也因他的離去,瞬間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