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微微潤濕,但卻月涼如水,夜漆似墨。水銀似的月光傾瀉在北國的土地上。
這是一塊千瘡百孔的大地,剛剛掙紮著從硝煙四起中蹣跚走出,卻不知自己何時會像這灰蒙蒙的黑夜一般暗淡無光。
一道宮牆,阻隔了兩個世界,王宮內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卻是不知那一顆顆人心,究竟是何種顏色。那些機械的笑容,究竟有幾分是發自內心真實的喜悅?
看不清,正如這雲遮月,在朝堂,有誰不是蒙上幾層假麵,層層疊疊,或許自己,也忘記了原本真實的模樣。
風過,如世界在小心翼翼地呼吸,大珠小珠落玉盤,雨卻點點似淚珠,天的眼淚,是悲憫,亦或絕望?
棲鳳宮庭院。一名赤衣女子鳳冠霞帔,卻是懶散地斜倚在漢白玉階上,如玉的雙足輕點於地麵,任斷線的雨珠在足上濺起雪蓮般的水花兒,劈啪不絕於耳。
纖長窈窕的身型,猶如一寸一寸雕琢而出,雪膚吹彈可破,好似那初落的朝雪。
女子的紅衣早已被浸濕,融入夜色裏不分彼此。廣袖長鋪,伴隨著水流一顛一簸,仿佛詭異的血液徐徐溶化在水中。
她白玉似的右手執晶瑩剔透的瓷杯,被雨水稀釋的酒液隨著她微晃的手腕搖擺不定,曳出的酒水牽扯著雨兒漂向未知的地方,她卻渾不在意,淺酌小口,玉臂從力不從心地滑落的袖口露出。
女子微眯著狹長的眼,那雙眼,如同彙聚了漫天的星辰,深邃猶海,讓人似陷入一個悠遠的夢。
她伸手輕輕一帶,沉重的鳳冠從頭頂跌落,滾動到不遠處,與空空如也的酒壺相撞,沾滿泥水。女子瀑布一般的雲鬢披落下來,濕漉漉地貼在白皙的兩頰上。
這個女子,大概隻是十六左右,魅而不妖,丹唇輕抿,似笑非笑。五官仿佛是丈量著一點一滴精雕細琢而出,一雙鳳眼,眼波流轉,迷蒙,但並不渾濁,反而一片清明,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冷靜與淡泊。她無疑是美麗的,但她鐫刻在骨子裏的高貴,才最令人癡迷。
她的腳邊是褶皺的鳳帕,散落一地的瑣碎的飾物,這在旁人做來不合禮數的舉止,由她展現則多了三分慵懶,七分不桀,渾然天成,仿佛一幅水墨丹青畫。
女子漫不經心地酌酒,雖然這酒,已經不是原本的味兒了。她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又或許,是什麼在等待著她……
雨止,但是不同於外麵的繁華喧鬧,這棲鳳宮裏,竟有幾絲冷清在緩緩渲染,沒有宮女和侍衛,隻有……女子獨自一人……
不大一會兒,一隊華服宦官的到來,卻讓這偌大的庭院熱鬧起來。
該來的……終歸會來……
那領頭的公公,蹙眉看著斜倚的女子,卻是不多言語,匆匆宣旨,由身後垂頭的小侍奉上鴆酒於庭中的石桌上,便退居一旁。
女子不曾跪旨,甚至依舊未動,似乎充耳未聞,那宣旨的公公剛想訓斥幾句,卻不知為何住了口。
抖了抖早已經濕透的衣袖,女子燦若星辰的眸子望了過來,似乎看透人心,卻不知看向何處,她輕啟檀口:“將死之人,還有何罪與無罪?”
公公被她帶著殺伐之氣的目光震得一滯,在這不算太寒的夏夜竟是不由自主地顫了顫,後背的衣物分明有雨傘遮擋,卻濕潤地粘在背上。
女子從容地起身,踩踏過零亂的飾物,一身濕透的紅衣滴滴答答地滴落著水,有著別樣的諷刺,“公公,莫不是不放心,還要看著本宮飲下這毒酒吧?”悅耳的嗓音,在“毒”字上微微停頓,卻像渾然不知一般。
公公的脖頸上似乎纏繞著一條蛇,那冰冷的信子仿佛舔了舔他的頸脈,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臂,他強笑著:“娘娘這是哪兒話,雜家怎敢呢?”
漫步到石桌邊,女子捏起那小巧的杯子,似是又想起什麼,抬手招過剛才奉酒的小侍,那小侍不知為何,一直垂著頭,不曾抬起過。
把酒杯放在唇畔,女子的眼神冷了下來,但那裏麵卻是沒有死亡臨近的驚恐。她微微側首,細細把玩著玉杯,仿佛不經意一般開口:“為何有毒的東西,都包裝著美麗的外表?”
她的目光淩淩,有著殺戮洗滌出的絕情與冷漠,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死死勒住人的心髒,令人窒息,呼吸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