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浮萍一夢,落花紅
她是那個憂傷時代的一朵落花。
在藍天碧水間,閃過一抹倉促而炫美的豔紅,猶如曇花一現後,又悄然寂滅,留給人們的,是永恒的沉默。
然而,沉默,是最深沉的懷念。後世之人,不會忘記那一抹孤冷的顏色。
蕭紅,一個倔強的女子。本是浮萍一夢,卻不曾枉費此生。
年幼失母,年少喪家,被父親開除了祖籍。成了無根的草,連同她的生命,注定漂泊。卻是在回憶裏,尋得永生。幸得精神樂土,卻走了一遭淒婉的生命。
那一個倉促的夢,是她淚雨飄零的一生。
她用夢中的呼蘭與花園來抵抗她生命中的諸多不幸:童年,愛情,病痛,孤獨與早逝……
她孤獨的消逝,如一朵燦爛的紅花,綻得絕豔之時,在尖銳而凜冽的寒風裏,墜落。就像她蒼涼的筆觸,在這悲喜的人生中,一陣陣的“冷雨寒風”自窗外呼嘯而過,她用明麗越軌的文字抵擋終生無以排遣的荒涼、寂寞,也感受文字帶給她的幸福與快樂。她像一隻金翅鳥,熱望著自由、溫暖、愛與光明。
她的人生,是一首跌宕的歌。讓人落下淚來,又笑出聲音,沉默下去,是哀傷連綿不斷地湧來……
她冷洌的文字,印刻著生與死的輕易和沉重。她的率性和敏感,描繪著世間的悲歡……
有人說:“蕭紅文中的悲憫和諷刺,可說是直承魯迅的衣缽。蕭紅對人生是小處嘲諷,大處憐惜;張愛玲則是小處留戀,大處冷漠。張愛玲是冷的,蕭紅是熱的。”
縱使歲月淒苦,她也遇到了美麗的愛情。一個年青女子,躲在小小的屋子裏,寒冷裏穿著單薄的衫子。麵對著空空的四壁,翹盼愛人歸來,心中即是無限安寧和滿足。
饑餓的她問:“桌子可以吃嗎?草褥子可以吃嗎?”在無數艱苦的歲月裏,兩個饑餓的人,卻裝著飽滿的愛。
在哈爾濱的街頭,他們像賣唱的藝人一樣,邊走邊唱。唱著美好青春,最燦如花開的愛情。
然而,往昔的美好倉促即逝,當情薄緣盡,她隻道:“三郎,我們分手吧。”
這是蕭紅對蕭軍說的一句愛情結束語。隻此一言,他們所有的情愛與怨恨都永遠地劃下了界限,她輕輕拂袖而去,卻是此生訣別,在他們青春的時刻。從此也天各一方,一生再未相逢。這離別,如此輕飄,卻又格外沉重。
無論她的生命中有多少逃亡與饑餓,無論她麵對多少困苦與不幸,她都用她的筆寫著她的字,渴望自由,不受牽絆。她的字,凝華成一句歎息,一種聲音,一種風景,一抹色彩……
她寫:“這些花從來不澆水,任著風吹,任著太陽曬,可是卻越開越紅,越開越旺盛,把園子裏煊耀得閃眼,把六月誇獎得和水滾著那麼熱。”
蕭紅就像是她筆下那北方庭院裏的花們一樣,在20世紀30年代的文壇裏,紅豔豔地綻放。不驕貴,不做作,越是飽受生命淒苦的折磨,越要開出鮮亮飽滿的花朵。
她的文章力透紙背,塑造了一個不受羈絆的美好世界,相親相守,在文字裏修成正果。而她自己,愛人離去,嬰兒夭亡,曆盡不幸,未得善終。被切開喉管,口不能言,孤身在香江,在炮火中消隕。三十一載,倉促地終了此生。
蕭紅,她有著決絕的價值觀,她眼中生命就是這樣,走呀,來呀,很尋常。愛情來時,當是歡樂,愛人離去,她依舊生活著。
她用盡生命的力氣熱愛這世間的一切,卻無可奈何地看盡了滄桑。
活就自在地活,死去就死去了。她的愛與生命,皆是如此。
“每到秋天,在蒿草的當中,也往往開了蓼花,所以引來了不少的蜻蜓和蝴蝶在那荒涼的一片蒿草上鬧著。這樣一來,不但不覺得繁華,反而更顯得荒涼寂寞。”
然而,荒涼的不是她家的庭院,而是她的生命。在繁華中看見荒涼的感覺隻能屬於此刻的蕭紅。
她問:“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
她又寫了一個答案,正是她蒼涼的一生。
蕭紅,落在藍天碧水之間,演繹著淒美絢爛的浮萍一夢。
刹那,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