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燦若煙花--苦難與熱戀(2 / 3)

吃過晚飯後,蕭軍就呆著蕭紅去了他們向往已久的道裏公園。晚霞漸退,光影蒙蒙,路途中,一團團蚊蟲在飛鳴,空氣裏散著溫熱的植物氣息。他們兩手相牽,漫步在光粼粼的水池旁。又走過小橋,穿過樹林,一直走到了涼亭才停了下來。他們依偎在欄杆上,輕聲談笑著。

那一刻的輕鬆,蕭紅已久闊別已久了。那天,那景,那人,如此靜好,世界定格在了那樣甜美的瞬間。好景、良人,恍如夢中仙境,那曾經諸多苦難,仿佛是一場酒醉噩夢。成了浮塵煙影。就這樣,一直流連到深夜,他們才回去。

蕭紅站在窗前,靜靜地望著三郎有點憔悴的麵孔和翹起的唇,聽他講述昨夜失眠的故事,無端地想起祖父,她的眼睛不覺潤濕起來了。

淚,是溫熱的,你是她心的溫度。呼蘭舊事,童年的溫暖,忽而在心中綿綿浮起。讓她在這無邊的暗夜裏,終於有了片刻的溫暖。蕭蕭童年往事,仿佛是一個前塵夢境,那麼飄遠,又深深地紮根在記憶裏,不滅,不減。

傳說有一種荊棘鳥,是自然界一種奇特的動物,它一生隻唱一次歌。從離開巢開始,便不停執著地尋找荊棘樹。當它如願以償時,就把自己嬌小的身體紮進一株最長、最尖的荊棘上,流著血淚放聲歌唱--那淒美動人、婉轉如霞的歌聲使人間所有的聲音刹那間黯然失色!一曲終了,荊棘鳥終於氣竭命隕,以身殉歌--以一種慘烈的悲壯塑造了美麗的永恒,給人們留下一段悲愴的絕唱。而蕭紅,正像是一隻心懷渴望的荊棘鳥。

流浪,是一種宿命,蕭紅一生艱難跋涉地流浪來尋找一種寧靜的安穩。她飛躍了淒風苦雨,飛躍了命運愴然,當生命歸於永寂,她才發現,她曾經踏至的一處處,都隻不過是輾轉的落腳點。

就這樣,蕭紅暫時住在了裴家,蕭軍經常看望蕭紅,兩個人經常一談疾苦是幾個小時,每當蕭軍離開,蕭紅便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個人捧著一本書看,很少去和別人打招呼。

這使得主任黃淑英非常不快,原本家務繁重,現在又多了一個大肚子蕭紅這就更加重了她的負擔。偏偏蕭紅又是一幅冷冰冰的態度,這讓黃淑英更得是氣惱。

那一段日子,她終於身有所棲,然而心卻是在流浪。寄人籬下無論如何是不愉快的,何況屋子裏總是漂移著主人的怪異的目光。白天,蕭紅總是和她的三郎一起,在大街上浪遊。兩個人拖著長長的影子,相互依偎著漫步。蕭紅認為,他們就像兩條被主人收留的野狗一樣,隻是吃飯和睡覺才回到主人家裏。但這總要比被囚困要好得多。起碼,她擁有了自由。

他們就這樣,一直在外麵跑了十多天,有一天,兩人遇到了裴馨園,他們趕上前去打招呼,裴馨園卻很迅速地走了。他們在接上率真的感情,引起了裴馨園夫婦的不滿。

一天晚上,當房間裏隻剩下黃淑英和蕭紅的時候,黃淑英做出一了一幅溫和的表情。

她委婉地說道:“你們不要在大街上走路,在家裏可以隨便,街上人多,很不好看呢!人家講究著很不好呢。你們不知道嗎?在這條街上我們而認識許多朋友,誰都知道你們是住在我家的,假設你們不在我家,好看與不好看,我都是不管的。”

蕭紅沒有說什麼,心中卻翻江倒海,苦澀難言。這樣悲傷的情節,仿佛是電影裏的劇情,然而卻真實地發生在她的生命裏。

老天看見了蕭紅悲苦的命運,哭成了淚人兒,外麵的大水還在漲。連那美麗的道裏公園也被淹沒了。汪洋的公園裏,隻剩下一盞紅色的燈。在黑夜裏,如同一個美豔的幽魂,在漆黑浩瀚的冷夜裏獨舞。

青春是一首喧鬧的歌,在苦澀與困窘的日子裏,他們放聲歌唱。炫如夏花,在這落葉瀟瀟的初秋裏綻放。

糟糕的情況出現了,蕭紅的產期近了,沒走一步,都會帶來身體上的劇痛,當蕭紅她上別人家的樓梯時,連著心也會格外地疼。

裴馨園對他們的態度也明顯改變了,不久,裴馨園全家就搬到了另外的一處房子,連被褥也全都拿走了。蕭紅隻躺在土炕上,僅僅兩天,蕭紅的肚子就疼了起來的。

當蕭紅的肚子痛得厲害,在土炕上滾成一個泥人的時候,蕭軍為了借錢,正在冒雨奔跑。

苦難,讓兩顆心,緊緊地連在了一起。蕭紅說:“到這是兩隻雛鴿,兩個被折了巢窠的雛鴿。”蕭軍跑遍了一條條街道,穿過了一片片雨簾嗎,他還是沒能借到錢。

最後裴馨園那裏借到一元錢,他趕緊雇了馬車,夜間涉水將蕭紅送往醫院。醫生檢查後,說是再過一個月才到預產期。

等到蕭紅臨產時,住院費卻是一點也沒有。蕭軍不作任何打算了,他明白,現代的一切事情唯有依仗橫蠻,用不著講道理。於是,他不通過醫生,直接把蕭紅送進醫院的三等產婦室。

第二天,蕭紅生下一個女嬰。從汪恩甲離去,一直到剩下這個女嬰,蕭紅曆經了近四個月的折磨。能堅持到現在,好不容易。蕭紅輕輕地一聲歎息。就昏睡了過去。

紛繁的往事在夢裏回旋,像是一重重電影走著過場,而她隻是一個看客,冷眼觀望。疲乏的身心讓她流失了熱情。就連同對於蕭軍,她也有些木然。

蕭軍來時,坐在小凳子上說上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就走了。蕭軍一走,她又合攏起眼睛來。這樣迷沉地過了三天,她夜裏不能入睡。昏天暗地,如同一次靈魂的洗禮。

當她生下孩子,一個新的生命的降生,她也仿佛變了一個人。溫暖在心中流失,留下的隻剩冷冷的軀殼和悲愴的心。

產婦室內擺著五張大床,睡著三個產婦,五張小床在旁邊空著。護士把嬰孩推過來,兩個產婦把頭露出被子外麵,臉上掛著新奇的、羞澀的、幸福的笑容,期待著她們親手造成的小動物與自己第一次見麵。當看護婦把小床推近蕭紅時,她竟生冷地拒絕,大聲叫著:“不要!不……不要……我不要呀!”

所有的人都用詫異的眼神看著她。

她從未過問過孩子的事情,一個母親,對自己的孩子如此,她的內心,經曆了怎樣的苦痛。蕭紅果然不要她的孩子,最後同意將自己的骨肉送人了。

蕭紅深知,她沒有做母親的權利,保證自己的生存已經是一個難題,再帶上這樣一個孩子,她不敢想象未來的生活。她也一定是不敢麵對這個小生命,她害怕看上孩子一眼,也就沒辦法狠下心來。

幸福的人們哪裏會了解一個不幸女人的痛楚?他們一定責難她,非議她,說她缺少母性、不負責任等等許多通達平正的話。有誰能明白她在醫院裏是如何的矛盾、痛苦、悔恨、不忍與無奈,明白她作為一個未完成的母親所親手掩蓋了的,是怎樣的一種深情……

同室的產婦,一個個地都把小孩帶走了,到最後,產婦室裏隻剩下蕭紅一個人,這時,院長不再向她索要住院費了,隻希望她早日出院。

但是,蕭紅的身體狀況卻是每況愈下,貧血,乏力,頭痛,脫發。她的健康狀況使她感到羞辱,過於強大的自尊心,鼓動得她情緒亂竄。

蕭紅的情緒極不穩定,不時產生死亡的幻覺。藍天碧海,一個沒有壓力的沉靜世界在向蕭紅招手,那是來自死亡的誘惑。遙遙天籟之音,對她的靈魂無數次地召喚。

有時候,她對蕭軍說,我累贅了你。那是她心靈深處對生命的無望。

她知道蕭軍要參加磐石遊擊隊,便對蕭軍說,我死了你就可以同他們走了。有時候,她又非常害怕蕭軍離開她。一種複雜的心情讓她無限糾結。

在她催促蕭軍離開的時候,有一次終於說了:“醫院的庶務也許又要向你要住院費了。”

“在我進門的時候,他們已經向我要過了。”

“你怎麼說?”

“我說隻要你好了,總會給他們錢。”

“哪裏來的錢?”

“總會有辦法……”蕭軍想了一下,說,“最大,請他們把我送進牢裏去,坐上兩個月,總可以抵補了。”

這樣的話,使得蕭紅心中升騰起了溫暖,這樣一個男子的出現,是生命對對她唯一的厚待。

3.饑餓青春

風雨瀟瀟的時代,苦難淋漓。是他,帶給了蕭紅又一次新生。如果沒有遇見蕭軍,蕭紅無法想象自己如今的境遇,或許早已經魂歸天際了。她不願意自己牽累了這樣一個她深愛的男人,卻又不想將他在自己脆弱的生命中割舍。

蕭軍走後,蕭紅一直獨坐到天明,徹夜難眠,她想了很多,關於過往,關於未來,她看著深夜墨色漸漸退去,她看著天空漸漸泛白,黎明裏,她暗暗許下了淡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