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勞燕分飛--別了,愛人1(1 / 3)

第九章 勞燕分飛--別了,愛人1

1命定孤女

一陣汽笛鳴響,火車轟轟而動,蕭紅靠著窗,看著遠方的天際,滿眼的傷感愁腸。

她不敢回往,離開一座愁城,就算是告別一段愁情,這是她所願望的,回頭探望,除了的徒增傷感,已經再無任何意義。

雖然未來是一路的迷茫,但也好過一段傷愁過往。所以,她選擇一直向前。

蕭紅,這個塵世裏的浮萍,在感情的吹動下,流轉向了另一個座城。

一重重山山水水,一步步人生歧路,她來到北平,前程未卜。

落地北平之後,蕭紅先到中央飯店住下。然後,她按蕭軍開出的地址去找他講武堂時期的一位周姓同學,輾轉多處,卻是人影空空無跡可尋。蕭紅開始尋她的舊居。而那個曾經給她夢想、快樂和憂愁的地方。蕭紅匆匆趕去,一路上回憶不停的撞進腦袋裏,一幕幕,都是那樣清晰,如水般的光粼歲月,如花般的青春好夢。想著,她的步子也就越發輕盈。然而,等到了那裏才發現,已經改成一家公寓了。物是人非,光年不在,她有的,隻剩滿心的回憶了。

蕭紅有些迷茫,所有美好,都隻能在回憶裏翻看,那麼她的未來又會在哪裏。

蕭紅又去找了姓胡的舊同學,而舊友已經遠嫁他方……蕭紅失落地轉身離去,風沙揚起,迷了她的眼,不經意地揉出淚。蕭條的街景,蕭索的人心。到處是一種破落的荒涼。一抹豔豔紅影,在風沙漫天的人生歧路,孤獨地行走……

還能去哪裏?不覺間,腳步已經走到了學校。蕭紅立刻想到了李鏡之,在他的家裏,看到了他的一大群兒女。他帶著蕭紅去找李潔吾,這時,李潔吾已經做了父親,有了一個周歲的女兒了。

舊友相見,免不了的一番熱切攀談。

在李潔吾的幫助下,蕭紅住進了燈市口一家叫北辰宮的旅館。但是,房間不算好,房租也貴。沒有一個滿意的住處,蕭紅也難以安下心來。

原本一片陰霾的心,在連日裏的沮喪和失落中,更加痛了。所有鬱結的情緒,在心海裏狂嘯,卻找不到一個出口。

在她心中唯一想要訴說的人,是蕭軍。可提起比來,卻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向他傾訴,猶豫之下,她還是把信寫了下去。一字字,她訴著心中淚。

在信中,她說:“我一定應該工作的,工作起來,就一切充實了。”對她來說,工作確實是最重要的,然而她無法進入。她努力取悅自己,在同一天,看《茶花女》的電影,讀《海上述林》,但她說,“心情又和在日本差不多,雖然有兩個熟人,也還是差不多。”其實,比在日本時差得遠了。

時間才過了一天,正是5月4日,她寫給蕭軍的信簡直是一場哭訴:

我雖寫信並不寫什麼痛苦的字眼,說話也盡是歡樂的話語,但我的心就像被浸在毒汁裏那麼黑暗,浸得久了,或者我的心會被淹死的,我知道這是不對,我時時在批判著自己,但這是情感,我批判不了,我知道炎暑是並不長久的,過了炎暑大概就可以來了秋涼。但明明知道,明明又做不到。正在口渴的那一刻,覺得口渴那個真理,就是世界上頂高的真理。

這幾天我又恢複了夜裏駭怕的毛病,並且在夢中常常生起死的那個觀念。

痛苦的人生啊!服毒的人生啊!

我常常懷疑自己或者我怕是忍耐不住了吧?我的神經或者比絲線還細了吧?-

我是多麼替自己避免著這種想頭,但還有比正在經驗的還更真切的嗎?我現在就正在經驗著。

我哭,我也是不能哭。不允許我哭,失掉了哭的自由了。我不知為什麼把自己弄得這樣,連精神都給自己上了鎖了。

這回的心情還不比去日本的心情,什麼能救了我呀!上帝!什麼能救了我呀!我一定要用我那隻曾經把我建設起來的那隻手把自己來打碎嗎?

痛苦的人生,服毒的人生,她在信中竭力嘶喊。字字是淚,聲聲啼血,被痛苦浸泡的蕭紅,渴望著救贖。自己親手帶上的靈魂的枷鎖,枷住了自由,甚至是連哭泣的自由也沒有了。敏感地神經無數次地伸展,渴望汲取幸福,然而一次次地卻得來滿心痛楚。迷茫的路上,她始終沒有見到救贖的光,有的隻是一次次更痛。

蕭軍算是及時給蕭紅複信的,他的字句,總是能輕易地勾出蕭紅的淚,蕭紅每讀一封他的信,就要哭一次,而且,幾次寫好了複信,都沒有寄出。

粘了感情的事物,總是會牽動人的情緒,而愛得深的人,總是能掌控人的喜悲。

所以,蕭紅流淚,是因為他是她心底始終放不下的牽掛。他每一個字,每一絲情緒,都還在她的心裏。

愛過幾番,恨過幾輪,他們曾經結成伴,一起趟過天真,一起逃出歲月苦海沉淪。不管未來怎樣,他們彼此始終是占據了互相的一段生命。沉澱下來的不管是愛恨情怨。他們注定了都是彼此今生一個特殊的人。

在5月6日發出的信中,蕭軍說他一時煩亂的心情已經過去,有了工作的欲望。幾日來,他把整部的精神沉浸在讀書裏,正在讀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發現裏麵的渥倫斯基,好像是在寫他。他告訴蕭紅說報上介紹說的,女人每天“看天”一小時,一個星期會變得嬰兒似的美麗!信中還建議蕭紅計劃長篇或“印象記”的寫作。此外,報告說他正在學一種“足聲舞”,準備學好了將來教蕭紅的。蕭軍的信中,多是一些美好的展望。

9日,蕭紅複信。她說:“你來信說每天看天一小時會變成美人,這個是辦不到的,說起來很傷心,我自幼就喜歡看天,一直看到現在還是喜歡看,但我並沒變成美人,若是真是,我又何能東西奔波呢?可見美人自有美人在。”

美人何在,他盼她成為一個快樂健康的美人,而她偏偏卻是一個在苦海裏沉淪的孤女。

她心裏的結不但沒有解開,反而因“美人”一詞的刺激給打得更緊了。她說得很含蓄,但也自知這話的重量,不願太多地損傷蕭軍,於是在這話的後麵加了一個括號,添上這樣一句:“這個話開玩笑也。”但她接著便說:“我已經是離開上海半月多了,心緒仍是亂絞,我想我這是走的敗路。但我不願多說。”在同一封信中,寫到最後,蕭紅禁不住用了譏諷的語調,發泄久積的怨憤:

我的長篇並沒有計劃,但此時我並不過於自責。“為了戀愛,而忘掉了人民,女人的性格嗬!自私嗬!”從前,我也這樣想,可是現在我不了,因為我看見男子為了並不值得愛的女子,不但忘了人民,而且忘了性命。何況我還沒有忘了性命,就是忘了性命也是值得呀!在人生的路上,總算有一個時期在我的腳跡旁邊,也踏著他的腳跡。總算兩個靈魂和兩根琴弦似的互相調諧過。

最後一句話寫下來,又被她用筆劃掉,然後加了一條附注:“這一句似乎有點特別高攀,故塗去。”欲說還休。

情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在幸福與痛苦的情感天平上,他摘下了給她幸福的砝碼,她不幸地墮入了痛苦的一端。她是多麼看重和留戀這曾經有過的兩人之間的調諧,她視蕭軍為命運的恩遇,在她痛苦無助的時候,蕭軍給了她一段難得的愛情,帶著她一同走出苦寒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