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張愛玲:相見歡,小團圓(3)(1 / 3)

張愛玲熱愛喧鬧,卻又深居簡出,不去觸碰,隻在小小的公寓裏,作旁觀狀,竊聽著那窸窸窣窣的人間雜音,將這大俗之物演繹得鮮活生動,又成大雅。這是她的本事,又是她的寂寞。

她的整個成年生活都在二次大戰內,大戰像是個固定的東西,頑山惡水,也仍舊構成了她的地平線。

《小團圓》

張胡熱戀的時候,夏天傍晚,二人站在陽台上看紅塵靄靄。盛大的上海呈於眼底,說到當時的時局,有大限將至的感慨。於是張愛玲提到漢樂府裏詩句:“來日大難,口燥唇幹,今日相樂,皆當喜歡。”

說的是若將來大難來時各自飛,之後破鏡重圓,定有許多話要說,說到口幹舌燥。這一切想象都是合情合理的,可惜她運氣不好,遇到了胡蘭成。再次相見的時候,她就隻有沉默,而無歡喜。

1946年冬天,浙東鄉裏依舊是天寒地凍。張愛玲前赴溫州與胡蘭成重逢,一路跋山涉水,盡挑不顯眼的小路走,生怕令人起了疑心。張愛玲出門散步前,掏出桃色唇膏來抹,也被胡蘭成製止,怕引人注目。這時候的胡蘭成真的是窮途末路了,然而他還想著有朝一日能將小周接來,三美團圓。

胡蘭成和範秀美,張愛玲看在眼裏,恨在心裏。可這胡蘭成依舊是死性不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張愛玲,不僅在信裏大肆炫耀範秀美的好,還恬不知恥地寫道:“我的毛病是永遠沾沾自喜,有點什麼就要告訴你,但是我覺得她其實也非常好,你也要忌妒忌妒她才好。不過你真要是忌妒起來,我又吃不消了。”

張愛玲看了這話,好氣又好笑,以為是“情書錯投”。

自從時局大轉,與胡蘭成別後,張愛玲的寫作生涯便開始走向低穀,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作品。一個自由作家,一旦停了筆,生活也開始沒了保障。

然而就是這樣的境況,胡蘭成還寫信找她要錢。範秀美懷孕了,要墮胎,沒錢,胡蘭成便寫了張字條,由侄女兒青芸送去。張愛玲看了,二話沒說立即拿出個金鐲子去讓她典當。張愛玲的刻薄,在胡蘭成麵前好像全無用場。這大概就是文藝女青年的弱點,筆尖上全副武裝從不饒人,可一旦感情來犯,便隻能丟盔棄甲,歎息失城。

1947年的深秋,胡蘭成偷偷來上海,在張愛玲處住了一夜,口若懸河地說個不停,還是在炫耀自己的情事。張愛玲此時已經心如死灰。任他在對麵舌燦蓮花,揚揚得意,估計此時在張看來都是一副小醜模樣。當夜,兩人分房而居。第二天一早,胡蘭成來床頭看她,吻她,她抱住他,淚如雨下,隻是哽咽地喚了聲:“蘭成……”

昔日交好時,二人言笑晏晏,說:“來日大難,口燥唇幹,今日相樂,皆當喜歡。”如今真是大難後團圓了,卻沒有半分歡喜。未曾說到口幹舌燥,便已然無話可說了。

小團圓,也是最後的團圓。

張愛玲愛錢,也重感情。因而在她的情感天平上,錢和情是可以等同的。她離家出走之後,用母親的錢讀書,於是心心念念地要賺錢還她。對於愛情,她也說過:“能夠愛一個人愛到問他拿零用錢的程度,那是嚴格的考驗。”張愛玲和胡蘭成在一起的時候,正是她紅透上海灘的時候,她不缺錢,沒有搬去胡蘭成家裏住不說,也沒讓胡蘭成養過。胡隻給過她一次零花錢,她高興地拿去做了皮襖,這是做女人的榮光,與錢本身沒太大關係。

胡蘭成有難,張愛玲還是在經濟上百般照應,這也是出於情的考慮。

後來胡蘭成脫難,謀了個教書的職業,生活也逐漸穩定下來了。張愛玲這才寫信斷絕關係,另附 30萬元分手費。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經不喜歡我的了。這次的決心,是我經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彼惟時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

信中的“小吉”就是“小劫”之意。這錢是當時她做《太太萬歲》和《不了情》編劇的稿費,全部給了胡蘭成,她的生活也定然十分拮據。

如此考慮周全,既是替他著想,又是替自己埋單,她以為結清了這筆賬,從今往後便再無瓜葛。張愛玲的刻薄絕情,也可謂仁至義盡了。

這段短暫的張胡戀,對胡蘭成來說是一生的談資,到老也要沾沾自喜的資本。那麼,對於張愛玲呢?愛的時候,胡蘭成就是全部,不愛的時候,他什麼也不是。塵封多年的《小團圓》封鎖著這段愛情,一筆一畫地記載著張愛玲的恨和諷刺。一旦解封,這部自傳便教那些人口中的所有佳話變成謊言,所有傳奇潰不成軍。

日本戰敗後,因為嫁過胡蘭成,張愛玲被小報攻擊為漢奸。《小團圓》裏寫到過一段不堪回首的舊事,照現在的話說,便是性騷擾。有一次,盛九莉搭公車,在車上遇到一個相識的人,叫荀樺。他趁著人多,忽然膝蓋夾緊九莉的腿。九莉驚慌失措,猛地一震。

《小團圓》是影射之作,人人都知九莉就是張愛玲。那麼這荀樺呢?

考據出來了,令人大跌眼鏡。原來他便是柯靈,張愛玲亦師亦友的故人,張曾經還出言救過他一命。多年後,他寫《遙寄張愛玲》,無論怎麼粉飾太平,恐怕都沒料想到張愛玲已經早早地在生死簿記了他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