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心驚膽戰地離開,怕被荀樺知道了自己的住處。心中冰涼,反反複複地都是:“漢奸妻,人人可戲。”
1947年,張愛玲開始投身編劇事業,寫了《不了情》、《太太萬歲》,頗受好評。這兩部電影都是由桑弧導演,他還想將《金鎖記》搬上銀幕,最終還是流產了。當時,兩人的合作十分契合,交情也隨之漸漸滲入生活中,小報上開始報道兩人的緋聞。於是朋友有意撮合桑弧與張愛玲,張愛玲隻是搖頭。
愛情是要講天時地利人和的,在錯誤的時間遇到對的人,總歸還是錯誤。
張愛玲此時處於人生低穀,情場失意,又一天到晚被罵成漢奸,如何還能想著再飛蛾撲火地愛一次。桑弧雖然穩重有才華,是個好男人,卻不見得適合張愛玲。他就是太穩重了,所以才會考慮太多,不敢輕易接受這個叛逆的女作家,更不會像胡蘭成那般死皮賴臉地再三登門。
1949年 5月 27日,上海解放,夏衍開始負責上海的文藝工作。《亦報》創刊,向張愛玲約稿。此時,考慮到政治身份問題,張愛玲第一次使用筆名,1950年“梁京”開始在《亦報》連載長篇小說《十八春》,一時又掀起梁京熱。桑弧還執筆寫了文章推介《十八春》。兩人雖未能結成良緣,卻一直保持著很好的朋友關係。
1950年,在上海召開第一屆文藝代表大會,夏衍惜才,邀請張愛玲參加了。此時,已經進入新中國,大會上一水兒的藍灰中山裝,唯獨張愛玲穿著旗袍,外麵罩了網眼白絨線衫。雖然這身衣服對她來說已經十分素淨,可在當時看來還是很紮眼。
坐在那片烏壓壓的藍灰陣營中,張愛玲恍然醒悟:此時的上海,已經變了模樣,不再是她的上海了。
她開始策劃著離開。1952年,港大複學,批準了她的複學申請。她借機轉戰香港,三年之後又輾轉至美國。
上世紀 50年代之前的張愛玲,是盛放在孤島的烈焰玫瑰。時代的變更,讓她在原本熟悉的土地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故鄉的遺失,是她飄零的開始。1955年,當那艘郵輪緩緩離開香港碼頭,一代傳奇便也就此消散隕落,隨著洶湧浪潮成了茫茫太平洋上一朵漂泊不定的海上花。
天才之殤
張愛玲未到美國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在香港寫的英文小說《秧歌》於 1953年在美國出版。她發誓要在美國打下一片天地,她小時候就說過“要與林語堂一樣出盡風頭”。
《秧歌》出版之時,她給當時居住在美國的胡適寄去一本。胡適回信,表示欣賞,又令她寄去幾本。張愛玲去美國,最初住在紐約救世軍辦的職業女子宿舍。在這期間,她與胡適交往甚密,胡適來宿舍看她,隻說“蠻好”。兩人交往完全是長幼分明的姿態,張愛玲拜訪胡適之時,竟成了瞻前顧後的林黛玉,時時怕冷場,對胡適異常尊重。
1956年,張愛玲向新罕布什爾州麥克道威爾文藝營的求助,得到了應允,由胡適擔保,入住文藝營。在這裏,文藝工作者們每日有嚴格的聚會時間,其他時候各自創作,有自己的工作室,午餐裝在提籃裏送到工作室門口,無需打擾別人。一直如難民般四處漂泊的張愛玲在這裏勉強獲得了足夠的創作空間和時間,就是在這裏,張愛玲認識了自己的第二任丈夫賴雅。
賴雅與張愛玲相似,是年輕得誌的作家,年輕時一副花花公子的派頭,十分瀟灑。四十歲後,又成了馬克思的忠實信徒,左翼知識分子。
因而有人也因此調笑說張愛玲:在中國愛上了漢奸,到美國反倒又跟左翼分子結了婚。不過張愛玲不管這些,她的愛從來無關政治。
三十六歲的張愛玲在六十五歲的賴雅眼裏,恐怕是怎麼也看不夠的。這個女子身上有著來自古中國的格調,眼角眉梢都藏著神秘的東方色彩。當時張愛玲在美國孤苦無依,生活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可以傾訴互助的人,他們一起討論人生討論文學,很快就點燃愛火。
之後,賴雅在麥克道威爾的期限到了,兩人分別。當時情況十分窘迫的張愛玲還是給了賴雅一些錢,讓他十分感動。一個多月後,他忽然收到張愛玲的來信,信中說她已經懷孕了。賴雅向她求婚,但是主張不要孩子,張愛玲答應了,兩人之後在紐約結婚。
很多人都不看好這一段婚姻,因為大家覺得年邁的賴雅帶給張愛玲的隻有折磨,甚至耽誤了她的事業。是的,從賴雅的日記裏,我們看到這段婚姻充斥著窘困,其中出鏡率最高的事物是病痛和貧困。當年揮霍無度的花花公子居然要一筆一筆地記下每一餐飯的開銷。張愛玲又一次被生活壓身,在這個期間,她賣力地寫作,不為自己的文學抱負,隻為賺多些錢來維持這個家庭。
在旁人眼裏,這不是兩個天才作家的愛情,而是一個中國難民與一個美國破落戶的結合,一對老夫少妻的畸形婚姻。所以,旁人必然覺得這隻是生活壓力下的苟且互助,抑或是張愛玲拿綠卡的終南捷徑。
可是我們一旦用心去揣度,卻發現,這大概是張愛玲生活中最為溫暖的一段時光了。賴雅在日記裏寫,張愛玲給他搓揉後背,帶著對父親的仰慕。這時候雖然依舊居無定所,日子卻是踏實的,兩人一起去二手市場淘舊家具,拿回家來上漆,賬單上的食物幾乎天天都是意大利餡餅。生活輾轉於雜貨店、麵包店和圖書館,卻能從細節處看到小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