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潘玉良:花落花開自有時(2)(2 / 2)

在潘玉良的心中,有很多東西都是被奉在神龕裏的,它們比金錢更寶貴,比生命更重要,所以她願意去做一些看似無意義的堅守。她默默地想著,留住一個名頭也是好的。比如說愛情,比如說藝術……上世紀 40年代的法國亦是戰亂四起。潘玉良鮮少售畫,而她也早與潘讚化斷了音訊,生計很快就成了問題。在一次猛烈的暴風雨中,她的畫室也被摧毀。一個女人獨自漂泊,總歸是孤獨無依的。

就在這時候,她認識了一位中國老鄉。這個人叫王守義,出身於農民家庭,在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的時候來到法國,在很多地方打過工,最終與朋友合資,開了一個中國餐館。他認識潘玉良之後,不斷地接濟她,給她送吃食,為她買顏料……他的心思,她何嚐不知。可是,她不允許自己有半點兒“出軌”的行為。

她的畫裏,充斥著與世俗相悖的力量,有幾分“先鋒性”的意味。就像她孤傲的為人,清高的堅守。然而,這些傲慢的表象其實隻是盔甲,一種默不作聲的反抗。

步入晚年之後,潘玉良的藝術生涯並未終止,反而走得更遠。早年潘玉良研習的是歐洲各家的畫風技巧,博采眾長,雖然做到了形似的極致,卻少了自己的特點。她不斷地尋找一條前人未曾嚐試過的道路,最終,她在摸索中發現,這條路就在自己一直忽略的中國文化中。

漸漸地,她把中國書法的筆調引入西洋畫中,在宣紙和桑皮紙上揮灑自如。她依舊在不斷地繪畫女性的身體,遒勁的筆觸裏,蘊含著一種來自古中國的姿態,瀟灑有古韻。然而,設色和構圖卻是沿用西畫的。

最令人稱奇的是,潘玉良的人體畫作品中,有一股難以道明的力量,同時又滲出朦朧的憂鬱感。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她的畫中構成了巧妙的融合。這樣的巧合,就好像她的人生。

鬱風在評論潘玉良後期作品的時候曾說:“她晚年的畫法是她的獨創,她的作品好多是人體 ,她把人體賦予了東方內容。 ”

的確,在潘玉良之前,中國傳統繪畫中,鮮有對於人體的赤裸描繪。而用女性的筆來描摹女性身體,她更是開天辟地的第一人。

此時的潘玉良終於蛻變,成為獨一無二的大師。1959年,她接受了巴黎大學的最高獎項多爾利獎。她的名聲越來越響亮了,卻也越來越孤獨了。

她的一生,執著筆,畫過破敗的花朵,畫過憂傷的女體,畫過男女纏綿的陋相,也畫過深情相擁的母子……她的大嗓門和男子化氣概之下,卻隱藏著女子的敏感和哀傷。這是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潘玉良的一生,可以用孤獨來概括。少女時期的青樓生涯,是苦難的發源地。與潘讚化的相識相知,讓她從無助中暫時脫身。然而,除此之外,命運從未給過她一點憐憫。她兩次赴法都有被逼的成分。然而,她心甘情願地選擇了這樣的道路。在藝術和情感上,她都如一個苦行僧,用最曲折的方法去捍衛一個簡單的念頭。

晚年的潘玉良,與王守義相依為命,他給了她經濟上的支持,卻未必能給她溫暖。潘玉良一生都把心窗關得死死的,潘讚化雖然最貼近她的心,卻也終究未能走進去。

經曆過戰亂和新中國的成立,故土物事已非。當她再次與潘讚化取得聯係的時候,已經是 16年後了。她一直嚐試著回國,她聽說祖國建設得很好,她再也不會因為出身遭受別人的冷眼了,可是她終究沒有回去。

接到潘讚化的來信,已經是“文革”時期了。潘讚化晚年,她聽說劉海粟和潘牟都被打為右派,是敵人。潘讚化在信中暗示,你暫時不要回來。

就這樣,潘玉良的回鄉夢一日日地拖延下去,然後又與潘讚化斷了聯係。等她再一次得到大陸的消息,又是十幾載光陰,潘讚化早已仙去。

1984年,根據潘玉良的遺囑,七大箱子遺作漂洋過海地送回了上海,共有四千多件作品,包括各種畫作和雕塑,種類多樣,都是她一生中慢慢積攢下來的珍寶。

如果說,每個女人都是一朵花,那麼形貌粗陋的潘玉良該作何比喻呢?思前想後,還是覺得王維的那一首《辛夷塢》最契合她: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潘玉良的孤獨,大概就是這樣吧。把自己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執拗而順從地活下去,不必依賴旁人,默默地,一個人從世俗中突圍。她十七歲的時候就已經懂得:花開花落自有時。

參考書目:

伊戈 .潘玉良傳 .成都時代出版社,2003.石楠 .畫魂潘玉良 .時代文藝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