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高爾基作品精選(5)(1 / 3)

刷地一下,兩個舅舅都站了起來,俯身向前,指著桌子對麵的姥爺狂吼,狗咬人般地齜出了牙。

姥爺用飯勺敲著桌子,臉漲得通紅,公雞打鳴一樣地叫著:

“都給我滾出去要飯去!”

姥姥痛苦地說:

“行啦,全分給他們吧,分光拿淨,省得他們再吵!”

“你給我閉嘴,都是你慣的!”老爺個頭小,聲音卻出奇地高,震耳欲聾的。

我的母親站起來,走到窗前,背對著大家,一聲也不吭。

這時候,米哈伊爾舅舅突然掄圓了胳膊給了他弟弟一個耳光!

弟弟揪住他,兩個人在地上滾成了一團,喘息著、叫罵著、呻吟著。

孩子們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挺著大肚子的娜塔莉婭舅媽拚命地喊著、勸著,我母親愣是把她給拖走了。

永遠樂嗬嗬的麻子臉保姆葉芙格妮婭把孩子們趕出了廚房。

舅舅現在都被製服了:茨岡,一個年青力壯的學徒工,騎上了米哈伊爾舅舅的背,而格裏高裏·伊凡諾維奇,一個禿頂的大胡子,心平氣和地用毛巾捆著他的手。

舅舅呼呼地喘著氣,被緊紫地按在地板上,胡子都紮到了地板縫裏。

姥爺頓足捶胸,哀號著:

“你們可是親兄弟啊!唉!”

戰爭一開始,我就跳到了炕上,我又好奇又害怕,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姥姥用銅盆裏的水給雅可夫舅舅洗臉上的血跡,她哭著,氣得直跺腳。、

姥姥傷心地說:

“野種們,該清醒清醒了!”

姥爺把撕破的襯衫拉到肩膀上,對著姥姥大喊:

“老太婆,看看你生的這群畜生!”

姥姥躲到了角落裏,號啕大哭:

“聖母啊,請你讓我的孩子們懂點人性吧!”

姥爺站在她跟前發呆,看看一屋子的狼藉,他低聲說:

“老婆子,你可注點意,小心他們欺負瓦爾瓦拉!”

“啊,上帝保,快把襯衫脫下來,我給你縫縫!”

她的個頭比姥爺高,擁抱姥爺時,姥爺的頭貼到了她的肩上。

“唉,分家吧,老婆子!”

“分吧,老爺子!”

他們倆和聲細語地談了很久,可是到了最後,姥爺又像公雞打鳴似地尖叫地吼了起來。

他指著姥姥,叫道:

“行啦,你比我疼他們!

“可是你養的都是些什麼兒子,米希加是個沒心沒肺的驢,雅希加則是個共濟會員!”

“他們會把我的家產吃光喝光!”

我一翻身把熨鬥碰掉了,稀裏嘩啦地掉進了髒水盆裏。

姥爺一個箭步撲過來,一把把我拎了起來,死盯住我的臉,好像第一次見到我似的:

“是誰讓你在這兒的?是你媽嗎?”

“我自己。”

“胡說。”

“不是胡說,是我自己上去的。”

他點了一下我的額頭,把我扔在了地上:

“活像你爹!快滾!”.

我飛快地逃出了廚房。

不知道為什麼,姥爺那雙尖利的綠眼珠兒老是盯著我不放,我非常地怕他。

我想方設法避開他。他脾氣太糟了,他從來不與人為善,而總在嘲弄別人,擺出一副打架的陣勢來。

“嗨,你們這些人啊!”他經常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歎,那個“嗨”拉得長長的,讓人討厭。

休息時,或者是吃晚茶時,姥爺和舅舅們,還有夥計們都從作坊裏回來了,他們個個疲憊不堪,手讓紫檀染得通紅,硫酸鹽灼傷了皮膚。

他們的頭發都用帶子係著,活像廚房角落裏被熏黑了的聖像。

姥爺坐在我的對麵和我講話,這讓他的孫子們非常羨慕。

姥爺身材消瘦,線條分明,圓領綢背心有了破洞,印花布的襯衫也皺巴巴的,褲子上有補釘。

就是他這麼一身,比起他那兩個穿著護胸、圍著三角綢巾的兒子,還算幹淨漂亮的。

我們來了幾天以後,他就開始讓我學作祈禱。

別的孩子都比我大,都跟烏斯平尼耶教堂的一個助祭學識字,從家裏可以看到教堂的金色尖頂。

文靜的娜塔莉婭舅媽教我念禱詞,她的臉圓圓的,就像個孩子,眼睛澄澈見底,穿過她的這雙眼睛,好像可以看透她的腦袋看到她腦後的一切。

我十分喜歡她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看。

她雙眼眯了起來,低著頭,悄悄地說:

“啊,請跟我念:‘我們在天之父……’”

如果我提個什麼問題,她就會東看看西看看,好像怕別人看見似的。

“越問越糟糕!”

“你就跟我說就行了:‘我們在天之父,快說啊?”

我不明白為什麼會越問越糟糕,就故意念錯。

可是柔弱的舅媽隻是耐心地糾正我的發音,一點也不生氣。

這倒讓我生氣了。

這一天,姥爺問我:

“阿遼什卡,你今天幹什麼來著?玩來吧!”

“我看你頭上有一塊青,一看就知道你怎麼弄的。弄出塊兒青來可不算什麼大本事!”

“我問你,‘主禱經’念熟了嗎?”

舅媽悄悄地說:

“他記性不太好。”

姥爺一聲冷笑,紅眉毛一挑。

“那就得挨揍了!”

他又問:

“你爹打過你嗎?”

我不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意思,因此沒回答。

我母親說:

“馬克辛從來也沒有打過他,讓我也別打他。”

“為什麼?”

“他覺得用拳頭是教育不出人來的。”

“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上帝原諒,我說死人的壞話!”姥爺氣呼呼地罵道。

我感到受了汙辱。.

“啊哈,你還噘起了嘴!”

他拍了一下我的頭,又說:。

“星期六吧,我要抽薩希加一頓!”

“什麼是‘抽’?”

大家都笑了。

姥爺說:

“以後你就知道了!”

我心裏開始琢磨“抽”和“打”的區別,我知道“打”是怎麼回事,打貓打狗,還有阿斯特拉罕的警察打波斯人。

可我還沒見過打小孩。

舅舅們懲罰孩子時,是用手指頭彈他們的額頭或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