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海明威作品精選(22)(1 / 3)

同時,帕科的姐姐已經在樓上擺脫了那個劍刺手的擁抱,熟練的程度不亞於一個摔跤運動員擺脫對手的擒拿那樣。她此時發起火來了,說:“你們這些像餓狼的家夥。一個不夠格的鬥牛士,膽小如鼠。如果把你對女人的那麼多本事用到鬥牛場上一定會好得多吧。”

“你說這種話的語氣就像個婊子。”

“婊子也是女人,何況我不是婊子。”

“可也快了。”

“反正我不會由你第一個來糟踐。”

“從我的房間出去,”劍刺手說。這時,他因遭到拒絕,惱羞成怒了。

“離開你?什麼都沒做就離開你?”帕科的姐姐說。“你不需要我幫你把床鋪整理好嗎?老板花錢雇我來就是幹這個的。”

“離我遠點,”劍刺手說。那張英俊開朗的臉緊蹙起來,那樣子好像是在哭泣。“你這婊子。你這個臭婊子。”

“劍刺手,”她說著,順手把門關上。“我的劍刺手。”

在房間裏,劍刺手一屁股坐在床上。他的臉依然那樣緊蹙著。在鬥牛場上,每當他這樣時,他總是強裝笑臉,把坐在第一排的觀眾嚇上一大跳,因為他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竟會落到如此地步,”他大聲說,“竟會落到如此地步。”

他那些得意的日子沒有忘記,那些是三年前的事情。他忘不了五月裏的那個炎熱的下午,他披著那件沉重的、盤著金絲花的鬥牛服,那時他在鬥牛場上的嗓音像在咖啡館裏一樣自然宏亮。他記得當他準備去刺殺公牛時,牛角低了下來,他緊握寶劍,劍鋒斜著朝下,對準牛肩膀的頂端,隻看得見兩隻寬大的、能夠撞倒木柵、尖端已經裂開的牛角,上麵是一片布滿塵土、長滿短毛的黝黑色的肉峰,那時他輕輕地籲了一口氣;他感到劍紮進去時就像紮進一堆硬黃油一樣容易,他用力推著劍柄,左臂低低地伸過去,左肩朝前,全身的重量全壓到了左腿上,接著忽然身體的重量又離開他的腿。瞬間,身體的重量竟落到了他的小肚子上,公牛抬起頭來,一隻牛角戳進了他的小肚子,他被牛角戳住轉了兩圈,才由別人把他救下來。所以現在,當他難得有機會動手去刺殺公牛時,他已經不敢正視牛角了。一個婊子又怎麼知道他每次鬥牛之前思想上要經曆一番怎樣的鬥爭呢?這些人經曆過些什麼場麵,竟然敢來嘲笑他?她們都是些婊子,自己知道會幹些什麼勾當。

那個騎馬長矛手坐在餐廳那裏,打量著那兩個教士。餐廳裏如果有女人的話,他便隻會兩眼發呆地瞅著她們了。如果沒有女人,他就興致勃勃地盯著一個外國人,一個英國人,但這會兒既沒有女人也沒有外國人,他隻好傲慢無禮而又自得其樂地盯著那兩個教士。正當他這樣盯著教士看的時候,臉上帶有胎記的拍賣商站起身來,把餐巾折好,走了出去,把他要來的最後一瓶葡萄酒剩下了一大半。要是他在盧阿卡的賬目早巳結清的話,他肯定會把這瓶啤酒全部喝光的。

兩個教士並沒有回頭看這個騎馬長矛手。一個教士說:“我來到這裏等著見他已經十天了。我整天坐在接待室裏,可他就是不願意見我。”

“有什麼辦法沒有呢?”

“什麼辦法也沒有。會有什麼辦法呢?像咱們這種身份的人是沒有辦法抗拒權貴的。”

“我也來了兩個星期了,同樣是一事無成。我一直在等待,他們就是不肯見我。”

“咱們都是從被人遺棄的鄉下來的。等錢花光後,咱們就可以回去了。”

“再回到被人遺棄的鄉下去嗎。馬德裏對加利西亞有什麼好關心的呢?咱們那兒是個特別窮的省份。”

“咱們的巴西略兄弟所幹的事是可以理解的。”

“但我對巴西略·阿爾瓦雷斯是否誠實還缺乏信心。”

“人到了馬德裏就能學會懂事了。馬德裏把西班牙的生機給扼殺了。”

“隻要他們肯接見一下,哪怕是拒絕我們的要求也好啊。”

“他們不會接見你的。就這樣等著吧,讓你等得焦頭爛額,精疲力盡為止。”

“好吧,就等著瞧吧。隻要別人能等,那麼我也能等。”

正在這時,那個花白頭發禿鷲麵孔的騎馬長矛手站起身,走過來站在教士們的餐桌旁,麵帶笑容地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

“一位鬥牛士。”一個教士對另一個說。

“而且是很個出色的。”騎馬長矛手說,然後便走出了餐廳。他身穿灰色茄克衫、緊身馬褲,腰身很漂亮,雙腿呈弓形,腳上穿著一雙牧牛人的高跟皮靴。當他帶著微笑邁著相當穩健的步伐走出去的時候,皮靴在地板上發出卡嗒卡嗒的響聲。他生活在一個安排得當的職業小天地裏,在這個天地裏,他日子過得很快活,幾乎夜夜陶醉在縱酒狂歡之中,什麼都不放在眼裏。此刻,他點燃一支雪茄,走過門廳時把帽子歪戴在頭上,便向咖啡館走去。

兩個教士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餐室裏的最後兩個人,於是便迅速跟著那位騎馬長矛手也離開了。現在餐室裏除了帕科和那個中年侍者外,已經沒有其他人。他們把餐桌收拾好,把酒瓶拿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