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有個洗盤子的小夥子。他比帕科大三歲,他的為人玩世不恭,尖酸刻薄。
“來,把這些拿過去,”中年侍者說。他倒了一杯巴耳德佩尼亞斯紅葡萄酒,遞給他。
“這麼好喝的酒怎麼能不喝?”小夥子把酒杯接了過去。
“你呢,帕科?”年紀較大的侍者問。
“謝謝你。”帕科說。他們三個人都喝了。
“我要走了。”中年侍者說。
“晚安。”帕科和那個小夥子向他告別。
他走出去之後,就剩下他們倆了。帕科拿起一個教士用過的餐巾,兩腳站穩,直挺挺地站著,然後放低餐巾,順勢把頭低下去,把雙臂一揮,模仿鬥牛士從從容容擺動披風的姿勢。他轉過身來,右腳稍稍向前移動了一下,又做了一個擺動披風的動作,對著假想的公牛占據到了一個較為有利的地位,接著又做了一個擺,動披風的動作,這一次動作徐緩、恰到好處、十分灑脫,然後他把餐巾收回到腰部,腳步不動,身子一閃,躲過了公牛。
那個洗盤子的名叫恩裏克,他用挑剔的目光嘲笑地望著帕科。
“公牛怎麼樣了?”他說。
“它非常勇猛,”帕科說,“你瞧。”
他挺直瘦長的身子,又做了四個無懈可擊的擺動披風的動作,身子機敏靈活,樣式優美。
“公牛到哪兒去了?”恩裏克問,他背靠洗碗槽站著,手裏拿著酒杯,腰上係著圍裙。
“它勁頭還很足呢。”帕科說。
“這真叫我惡心。”恩裏克說。
“為什麼?”
“瞧我的。”
恩裏克把圍裙脫下來,用它逗引著假想中的公牛,他做了四個漂亮的、吉卜賽式的揮動披風的慢動作,最後放開圍裙的一端,用手成弧形地一擺,掠過從身邊衝過的公牛的鼻子,再繞到了自己的腰上。
“瞧瞧我這身手,”他說,“可是我卻在這兒洗盤子。”
“為什麼呢?”
“因為我害怕,”恩裏克說,“害怕,當你在鬥牛場上麵對著真的公牛時,也會同樣害怕的。”
“不,”帕科說,“我不會害怕。”
“去你的,”恩裏克說,“每個人都會害怕。不過鬥牛士能夠抑製住自己內心的恐懼,所以他才能撩撥公牛。我參加過一次業餘鬥牛,結果怕得要命,隻好逃跑了。每個人都認為那非常有趣。到時候你也會害怕的。要不是因為害怕,那西班牙所有擦皮鞋的早就都成了鬥牛士了。你,一個鄉下小夥子,肯定會比我怕得還要厲害。”
“不會的,”帕科說。
他在幻想中,曾經鬥過好多次牛了。好多次,他都看到了牛角,還有濕漉漉的牛嘴,看到牛耳朵在抽動,接著,當他把披風一揮時,看到牛把頭一低,猛衝過來,牛蹄子踏在地上啪啪作響,激怒的公牛從他身旁擦身而過。當他一次又一次地揮動披風時,公牛便一次又一次地猛衝過來,最後他做了一個瀟灑的閃身動作,使公牛兜過來繞過去。然後他大搖大擺地走開去,短上衣的金花上粘著公牛擦身而過時碰下來的牛毛;公牛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象中了催眠術似的,觀眾歡聲四起。不,他才不會害怕呢。別人是會害怕的,但是他不會。他知道自己不會害怕的。即使他曾經感到害怕過,他知道自己應付自如。他信心十足。“我不會害怕。”他說。
恩裏克又說了一遍:“去你的。”
他接著說道,“咱們要不要打個賭試試看?”
“如何試呢?”
“聽我說,”恩裏克說,“你隻想到牛,可你並沒有想到牛角。牛的氣力非常大,牛角像刀子一樣鋒利,戳起人來像刺刀一樣銳利,殺起人來像棍棒一樣凶狠。瞧,”他邊說邊打開桌子的一隻抽屜,從裏麵取出兩把切肉刀。“我把這兩把刀綁在椅子腿上,再把椅子舉在頭頂上給你扮演公牛。刀子就算牛角。要是你還做得出剛才那些動作,那才算你真正有本事。”
“把你的圍裙借給我,”帕科說,“咱們到餐廳裏去試試看。”
“不,”恩裏克說,他現在突然變得不那麼刻薄了,“不要試了吧,帕科。”
“要試,”帕科說,“我不會害怕。”
“等你看見刀子衝你過來時,你就會怕了。”
“你等著瞧吧,”帕科說,“把圍裙給我。”
恩裏克用兩塊油跡斑斑的餐巾綁住刀身的中央,打了個結,把這兩把刀身沉重、刀鋒犀利的跟剃刀似的切肉刀牢牢綁在椅子的腿上。這時候,帕科的兩個姐姐,正在去電影院的路上。她們是去看由葛利塔·嘉寶主演的《安娜·克裏斯蒂》。至於那兩個教士,一個正坐在那裏讀祈禱書,另一個則在念玫瑰經。除了生病的那位鬥牛士以外,其他的鬥牛士晚間都到福爾諾斯咖啡館去;那位身材魁梧、深色頭發的騎馬長矛手正在打彈子,那位矮小、嚴肅的劍刺手正同那位中年的短槍手和其他幾個一本正經的工人擠坐在一張桌子旁邊,他們各人麵前擺著一杯加了牛奶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