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日過後的柳元夕總覺得自己好生奇怪。
自從看過那片月季叢中美好的如夢似幻的蘇憶安，柳元夕就發現自己眼前總是會時常浮現出蘇憶安那張明媚的笑臉。
不太明白這種感情究竟是什麼的柳元夕，每每隻能搖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壓在腦後。
今年已經三十有六的柳元夕，時至今日也未曾娶妻生子。
盡管他身居高位，外表又風度翩翩，來做媒的人也曾差點踏破他府中的門檻。
可柳元夕一直覺得自己有要任在身，僅是處理朝中政務和照顧蘇憶安已經費盡他所有心力，還沒有多餘的精力可以分給別人，便堅定的回絕了不少親事。
蘇憶安一日未能坐穩皇位，真正繼承大統之時，自己便不會婚娶。
抱著這樣的決心，他一直將自己的終身大事生生拖到了現在。
雖然已經快要過了而立之年，柳元夕的外貌看起來卻依然很是年輕，說他二十五六大概也會有人相信。
平時總是喜著一身青衣，將烏發用冠玉挽起，身材高挑而削瘦，五官如刀刻一般俊秀精致，尤其是那雙細長而上挑的鳳眼，不但絲毫沒有沒有削弱他的陽剛之感，反而更添些翩翩少年氣息。
而那溫文爾雅的一舉一動，和隨著年齡越加增長的學識和閱曆，更是引得不少待嫁閨中的女子如今還在癡癡等待。
可柳元夕從小一心隻讀聖賢書，對這男女之事又哪有半分了解。
更何況其實一個人久了，便也習慣了。
柳元夕的經曆與蘇憶安有些相像，也是早年雙親病逝。之後雖由父母友人拉扯長大，可畢竟不是血肉之親，感情上總要淡泊一些。
從小就很少被人真正關心過的柳元夕，便一頭埋進了書本的世界，這也養成了他不喜交際，待人三分的品性。
一直到後來進宮遇見先皇，自己才真正有了改變。
先皇是個極其開朗熱情的人，說話時總是會哈哈大笑的拍著自己的肩膀。雖然身為太子，從小在爾虞我詐的宮鬥中長大，但他的個性卻十分善良重情義。
柳元夕後來曾想，也許恰恰因為這樣的個性，才使他在殘酷的皇位之爭中留到了最後。
而與先皇成為好友之後，他也真正體會到了被人關心的滋味和與人交心的快樂，雖然相處隻有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但那卻足以成為讓他珍惜一生的回憶。
從此改變了自己生存方式的柳元夕，在先皇過世後，便把一腔熱枕全都傾注在了蘇憶安身上。
先皇雖已不在，但我會豁出性命去守護他留下的公主，隻為報答當年那份知遇之恩。
可本是為了報恩的柳元夕，在看著蘇憶安一天天長大的過程中，兩人之間卻產生了牢不可破的羈絆。
雖然未曾有過子嗣，但柳元夕卻感到自己就像真的多了一個女兒一般，時覺溫情。而那日在禦花園中的月季相贈，更讓他想起了先皇當年對自己的好，感慨萬分。
柳元夕提筆繼續寫起手中文章，卻依稀聽到學士府外傳來劈裏啪啦的爆竹聲，這才記起再過幾日便是城中祭典了。
想到前些日子哀求自己在祭典那日帶她出宮玩的蘇憶安，鼓起的臉頰上一雙殷切的眼神，如同小鹿一般，甚是可愛。柳元夕不由得彎了嘴角，心下暗暗打算起來。
每逢八月八，便是京城中一年一度的祭典。
為了迎接和感謝即將到來的秋收，每年到了這一日，北京城上下都會燈火通明，徹夜狂歡。集市，煙花，燈謎競猜和戲班表演，各種活動引得到處人山人海，熱鬧非凡，老百姓們也盡情享受著這個能夠盡情放鬆的日子，城中一片其樂融融，歌舞升平之象。
從出生到現在都還沒有出過宮的蘇憶安，早就聽聞這城中祭典十分好玩有趣，垂涎已久，這些日子看到柳元夕便各種軟磨硬泡，想讓他在那天帶自己出宮看看。
因怕她遇到危險一開始一口回絕的柳元夕，終究還是拗不過蘇憶安的固執與堅持，答應帶她出宮偷偷去參加祭典。
兩人約好那日換上行衣常服，隱藏身份，酉時一過就由柳元夕從學士府出發，乘馬車接蘇憶安出宮。
被允許參加祭典的蘇憶安，這幾天興奮的連覺都睡不好，每次柳元夕一進宮，便纏著他問這問那，想在祭典之前更多了解些宮外的世界。
而柳元夕雖然嘴上不說，但看到開心的像個孩子的蘇憶安，心中也覺得十分幸福滿足。
就在兩人的殷殷期盼中，八月八日那天也終於到來。
那天的柳元夕依舊穿著一身素青色長袍，但卻摘下了玉冠，將挽起的烏發半散至肩，隱去平日的儒雅斯文，氣質倒多了幾分瀟灑風流。
在乘馬車進宮的路上，柳元夕決定盡量保持一顆平常心，想了好多出宮後的計劃和應對突發狀況的措施。
如何護蘇憶安周全，如何讓蘇憶安盡興……腦子裏形形色色的想法和打算，卻在看到等在寢宮門外的蘇憶安以後，變得一片空白。
太陽雖已逐漸落山，可他卻在夕陽的餘暉中看到了身著一件鵝黃色輕紗圓領襖裙，係起粉紅色綢緞腰帶，肩披白色半臂，美的不可勝收的蘇憶安。
今天的蘇憶安沒有梳平日裏繁複的發髻，而是隻在耳側編起兩條流雲辮輕輕纏繞至腦後，散開一半的烏黑長發，在楊柳般細弱的腰肢處搖動，全身沒有佩戴幾件華貴的首飾，卻隻在發間插了那根柳元夕送她的玉簪。
如果仔細的端詳下蘇憶安的五官，就會發現今天的她更是特意精心上了妝的。
彎如新月的細眉，白皙中透著粉紅的臉頰，比以往還要鮮豔上幾分的雙唇，與平日不施粉黛的清麗淡雅相比，顯得更為成熟嬌豔。
可柳元夕此刻隻覺心跳加速，今天的蘇憶安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多了幾絲不一樣的女人味，恍惚之間哪裏還敢細看，連忙迎上前去，扶著她上了馬車，卻不知何時起，掌心裏已緊張的滲出了些細密汗珠。
坐在馬車上的蘇憶安雀躍不已，雖然變了裝扮，比起平時卻更是活潑的緊，一路上歡聲笑語，使柳元夕也很快恢複了平日的心態，轉眼之間兩人便進了城。
剛才的心跳，或許是錯覺吧。
過了城門口，蘇憶安在柳元夕的攙扶下從馬車上跳下，而緊接著在眼前呈現出的，是一副她從來沒見過的景象。
天色雖已黑透，但城內卻四處張燈結彩，亮如白晝。
縱然北京城寬廣無垠，此刻甚至也稍顯擁擠，所見所聞之處，無不人頭攢動，鼓樂齊鳴，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