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和他的兄弟們(1 / 3)

先說大伯。

大伯今年五十六歲,他們兄弟中最小的是我是四叔,才三十來歲,大伯的大兒子比四叔都大。這不奇怪,那個時候我們國家還沒實行計劃生育,倘若要在在蘇聯,我的奶奶一定會成為“英雄母親”。

小的時候,我跟著母親住在鄉下,房子是爺爺奶奶給他的兒子置辦的。農村的習俗,兒子結婚,上一輩總是要給他一套房子的,無論建得怎麼樣。大伯家的房和我家的房子連在一起,中間的堂屋是公用的。

我記得事的時候,大伯就是我們那個隊的隊長了,算得上是村委,附近哪家有什麼事情總要找上他,像夫妻吵架他都要過問,雖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卻不在乎。大伯有一手絕活,那就是吹嗩呐。所以,一般村裏哪家有紅白喜事一定得請他,並不僅僅是看在他大小是個官的份上,而是請他吹嗩呐。一般說來,吹嗩呐都是兩個人,而大伯和村裏也是一個老嗩呐是金牌搭檔。那種陣勢我見過,兩個人往堂屋裏邊上的桌子旁一坐,眼光一接觸,心裏都有數了,一個人先吹起來,另一個人就天衣無縫地接上去,配合得恰倒好處。曲調也是花樣百出,他們吹嗩呐也不用譜,憑的都是記憶,時間一長就成了慣性,就像某些書中描繪的武林高手那樣,一個詞:心隨意動。所以我不知道他們吹奏的曲子名字是什麼,我問大伯,他也不知道,說都是上一輩傳下來的,誰知道呢?除了吹嗩呐,還有吹大號。每當有重要賓客來的時候,大伯會從牆上取下號來,伸長了,喇叭朝著大門,深吸一口氣,抵住號嘴緩慢地吐氣,大號便響起來。先是小聲,慢慢變大,中間抑揚頓挫的,一口氣放完就該是高潮了。這時候,大伯緊接著再吸一口氣,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吐完,那號聲就震耳欲聾了。我仔細地觀察,覺得真的是一門藝術了。他們也不要求有什麼報酬,但主人家總會在他們走的時候每人塞一條豬腿什麼的以作答謝。現在,大伯的大兒子也跟著他父親學起了吹嗩呐,也算是子承父業,好久都不回老家了,大哥應該滿師了吧。

大哥和二哥都結婚了,像爺爺一樣,大伯為他倆修建了房子,跟他和我父親的房子一樣款式。而輪到三哥就麻煩了,雖然結了婚,但隻能和大伯住在一起了,大伯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四哥和五哥都在廣東打工,如果某一天回來成家立業,恐怕夠他喝幾壺的了。

我父親在機關工作,大伯有什麼事情找到他,而有的恰恰是他辦不到的,隻能拒絕了。大伯不理解,有時候說幾句“兩家話”,意思是怪父親。父親倒不說什麼,他從讀書就在外麵,一年難得回幾次家。而母親和我呆在鄉下有六年多的時間,或多或少讓大伯“另眼相看”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大伯常常對母親說,太學(父親名字)六歲那年吃杏子,杏仁卡在喉嚨裏出不來,當時隻有我一個人在家,還是我伸手把杏仁給摳出來,不然——

再說我父親。

父親四十有四,你也許要問了,為什麼和大伯相差那麼大呢?因為我還有兩個姑姑,都比父親大比大伯小,還應該有個二伯的,但不幸夭折了。

可能在他們四兄弟中,我奶奶最願意提起的就是父親了,隻有他在政府工作。但據我父親講,小時候,我的爺爺他的老子是不讚成他讀書的,幸而奶奶說了句公道話,就讓他讀吧,等哪天他不想讀了,自己會回來的。但父親卻沒有回去,讀著讀著就讀出名堂來了,考上了縣裏的師範學校。那時候的師範學校一年隻要十來塊學費,每個月國家還給學生補貼。一年的補貼加起來遠遠超過了學費,這是計劃經濟的好處,像父親他們就沾光了。父親畢業後先是一名民辦教師,不幾年就轉成公辦,正二八經一名吃公家飯的國家幹部了。教了三五年書,父親就轉業到政府裏,當過幾年武裝部長,我看過那時候他的戎裝相,覺得蠻帥氣的。緊接著再轉業,成了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一直就幹到現在。

父親嚐到了知識的甜頭,對我們兄妹倆的學習就督促得緊了。每當我抱怨學習困難的時候,他就憶苦思甜了:當初我們讀書是什麼條件?你是沒經曆過,一年到頭穿草鞋,帆布包一背就是六年。衣服是你爺爺奶奶的衣服改的,我到師範才穿上的確良(衣服),第一雙皮鞋也是工作後才穿上的。你苦,也不想想我有多苦。父親這麼一說,我就啞口無言了。是的,我的確不能跟他比,他憑著自己的勤奮改變了自己的人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盡管他是被逼的,但總的來說,他走上了一條和他的父輩他的兄弟不同的道路,也值得讓某些人羨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