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哀變(1 / 3)

我緩步走進殿內,大殿裏靜悄悄的,即使有這麼多人在,但沒有人敢出聲音。此刻錦嬪和湘嬪都不在,都是一些宮人在做一些灑掃之事。我環顧四周,這才看清大殿的四壁刻的是赤金蓮花座佛,無端讓人覺得肅穆,安靜。我跪在一個雪白的蒲團上,開始為皇後祈禱,一轉念又想起方才偷聽到的對話,心中更是為皇後感到悲哀,便連連哀歎了幾聲,輕聲道,“可憐!可憐!”

“你是誰?又為何說皇後可憐?”身後是一道肅穆的聲音,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我緩緩起身轉過頭去,是一個中年貴婦,雖然頭上戴的僅是些銀飾,但一眼就能看出此人身份的貴不可言。可我不知道這是誰,但可以確定這不是太後就是太妃。

於是我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立刻跪下道,“臣妾貴人陸氏擾了尊駕,罪該萬死。”

“不妨。哀家隻想知道為何你覺得我的兒媳婦可憐。你且起身來說。”聽到她稱皇後“兒媳婦”,想必是太後了。她做出一把虛扶的手勢,示意我起身。

我心中害怕,這當朝的皇後,哪是我一個小小妃嬪可以妄言的?隻怕再說下去,命都保不住了。我忙道,“臣妾胡言亂語,請太後責罰。”

太後淺淺的笑了一笑,鳳目微張,手上握著的佛珠也停止了轉動,“欺君是死罪,可欺瞞太後也是同等的罪名。”太後的眼睛深邃而有神,仿佛一眼就能看出我心底在想什麼,我的慌亂都落到了她的眼中。

我冷汗直冒,身子一抖,複又跪下,“臣妾,臣妾……”

她再次虛扶一把,她身邊的那個姑姑將我穩穩的拖起來。她的聲音嚴厲而肅穆,“哀家看出你是個聰慧的女子。最開始你不知哀家是太後,於是立刻用尊駕代替稱呼,又因為知道妄議皇後的罪名,所以說自己是胡言亂語。對嗎?”

我微微點了一下頭,越發恐懼,但仍自鎮定地站著。

“哀家想,一個如此聰慧的女子,若是沒有真的感歎,也就不會敢冒著這麼大的罪名來妄言皇後了。哀家想聽聽你這樣一個聰慧女子的見解。”太後總是都帶著波瀾不驚的神情,如她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寧靜悠遠。

但是我還是要謹慎一點才好,又道,“臣妾見識鄙陋,怕汙了太後耳朵。”

太後又冷笑一聲,“這宮裏的女人,到了最後,連心都是汙的,害怕什麼耳朵麼?你不過是怕受了哀家的責罰。無妨,哀家恕你無罪。你且說吧。”

我終是無奈,略一思索,這才道,“臣妾愚見。臣妾認為,凡是活著的人,都算是一種幸運;而逝去的人,不管有再多的榮華富貴,權勢滔天,走的時候什麼也帶不走,隻有一個人孤零零的上路,沒有人陪,這樣寂寞自然是可憐的。而他們在陰曹地府雖然希望有人作伴,但是他們仍然希望自己的親人長壽安康,甘願忍受這樣的寂寞,這樣也是一種可憐罷了。所以,臣妾認為皇後娘娘……可憐……”

太後一直沒有說話,我便一直站在她身旁,恭著身子候著。終於,她略帶哽咽地說,“你是個聰慧的孩子。”說罷她便順勢將手腕上的幾隻鐲子之中的一枚白玉鐲子摜在了我手中,“賞你了。”然後轉身說,“檀宜,咱們回去吧。”

一旁的檀宜姑姑詫異地對我道,“這是太後積年的愛物了,貴人有福。”

我忙跪下叩頭謝恩,“臣妾多謝太後恩典。太後娘娘長樂無極。”

她隻微微的一點頭,“若你身子好些了,也常來凝懿宮陪哀家說說話罷。”轉過身去,對旁邊的略帶驚訝神色的檀宜姑姑道,“走吧。”

我再一次跪下,“恭送太後。”隱約聽到後頭那姑姑說什麼“壽元公主”。於是我便想起八年之前,攝政王擁兵自重,發動政變。太後帶著如今的皇上清源和壽元公主倉皇出逃西京,待方貴儀的父親英武侯平定叛亂才回京。不承想,壽元公主在出逃時竟然一時失蹤,如今流落在外,生死未卜。想必,我的這一番話觸動了太後的念女情長罷。至於太後如何鐵血手腕將當年的功臣一步一步削弱打壓那已是後話了。

恰好,鍾聲響了,該我開始守靈了,湘嬪和錦嬪也從外頭陸陸續續地進來,跪在我前麵。夜裏靜靜的,沒有什麼聲音,隻是時而有風呼嘯而過。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兩個時辰是怎麼熬過來的了,隻是雙腿跪得酸痛,站起來的時候差一點兒沒摔下去。出殿門的時候,恰巧看見蘭意領著一隊轎子過來,便急急忙忙的回去了,一點兒也不願多待。這個地方陰寒煞人,讓我感到害怕,不是對死亡的害怕,而是對後宮之中的爾虞我詐,心狠手辣感到害怕。

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兩眼一黑,便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房裏沒有人,我正準備下床去,殿門卻嘎吱一聲打開了,原來是蘭意。蘭意端著藥進來,放在臥榻邊的小幾上,“小主醒了,正好藥煎好了,趁熱喝吧。”

如果仔細看,便會發現蘭意有一種天然的莊重沉靜的氣質。我是在十三歲時也就是永豐四十八年,上街看到幾個凶狠的男人牽著一群人在沿街叫賣奴隸,其中就有蘭意。她平靜地注視著一切,雙眼略帶著一些迷茫與空明,不似別的奴隸眼中有痛苦和絕望。不知是什麼吸引了我,我當即買下她進了我陸家,但是又說不清楚自己的家世,隻是記得被拐賣,其他的什麼都記不住。後來我才發現,蘭意不僅會寫手漂亮的花箋小字,還會讀詩詞歌賦,頗有文采。父親也素喜蘭意,都是當半個小姐的養著。我把蘭意當做親姐妹看待,她話不多卻字字珠璣,常常讓我明白很多事情,甚至是與我有些陌生的朝堂。

思緒轉回,蘭意已經坐到我的床邊,拿著藥勺開始輕輕的吹拂著,吹了幾口,自己抿了一抿,喂到我口中。靜默的喝完一碗極為苦澀的藥,我咂咂嘴,蘭意從袖中掏出一個錦盒,打開是幾枚糖蓮子,“藥雖苦,不過我備下了小主愛吃的糖蓮子,快試試我的手藝。”

我一麵吃著一麵問,“我睡了多久?”

蘭意把我就著躺下,轉身收拾了藥碗,“已有兩日了。不過整個宮裏都在守喪,也沒有什麼人知道。”她頓了一頓,“奇怪的是,太後那邊派了個老姑姑來問候,還賞賜了一枚雪參。太後怎麼會?咱們又不認識。而且,那個老姑姑還意味深長說,我有貴人相。”

我這才笑著說,“守靈那日,我恰巧與太後說了幾句話。太後還誇我聰慧,不過我自己也沒有什麼覺得聰慧的地方,倒是把我逼出了一身冷汗。不過那老姑姑說的對,你自然是貴人相,你可不是跟了我這個貴人麼?”

蘭意癟癟嘴,“小主看來是要好了,淨拿這些話來打趣我!”不過她又問我,“那時小主與太後可說了什麼?怎麼把你這個自比為‘女狀元’的陸貴人嚇出了一身冷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