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太後宮裏出來的時候,算算時辰,清源還沒有下早朝。我便趕快坐了轎子往吹茗榭回去。我剛到門口,便看見蘭意立在一旁,瓊枝和小路子領著我宮裏所有的宮女和內侍跪在兩旁,齊聲高呼,“恭喜小主!賀喜小主!”
我心中明了,吩咐著賞賜了下去,尤其以掌事宮女瓊枝和首領內侍小路子得的最多。我有心厚待於他們,把他們兩個一起招進暖閣,和聲細語道,“我眼見著病了這麼些時候,你們倆做的事我也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你們幫著我打理好咱們宮裏,我心裏也是十分感激你們。如今我新近承寵,也必定不虧待了你們,你們放心就是。”
聽了我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他們倆齊齊磕了頭道,“奴才(奴婢)定當盡心侍奉小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我滿意地點點頭,又從隨身的錦囊中拿出一對鏤空雕並蒂海棠的金鐲子,一人一個賞賜下去,“這本來是一對,你們倆一人一個,也是象征著咱們團團圓圓,親如一家的意思。”
如此,皆大歡喜。
垂花關切道,“小主方才在太後宮裏隻吃了那麼幾口,咱們這裏自個兒也備下了早膳,要不奴婢去熱一熱,小主好歹吃一點兒吧。”
我見蘭意一直抿唇不語,想著她必定有話對我說,於是我便道,“我身子有些疲憊,怕是沒什麼胃口,你們自己端下去吃了吧。你們都下去罷,我想自己靜靜。”
見眾人都退出去,我才看向蘭意,“蘭意,你想說什麼?”
“奴婢隻是有些擔憂。小主剛承寵便得了太後的教訓,雖按垂花說的,是太後顧惜小主,但畢竟小主也得長點兒記性,這才隻是一個一夜未出,連寢衣那些事情太後都還不知道便這般為小主立規矩,但後宮爭寵殘酷可見一斑。所以,以後皇上再有什麼特殊的恩典,小主還是委婉推卻了才是。終究,不可太過顯眼啊!”蘭意頗憂心忡忡。
“你什麼事情都是想的長遠。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了瓊枝的聲音,“小主,禦前伺候的人來報皇上已經下朝,請小主預備著接駕罷。”
我微微一沉吟,揚聲道,“瓊枝,你去備下兩盞桑菊茶來,另外再把咱們小廚房新做的酸梅脆藕和澆汁紅糖米糕端上來。再讓人預備著準備午膳。”
蘭意起身盈盈一福,“奴婢身子仍有些不適,不便伺候,還是去小廚房盯著他們做小主和皇上的午膳罷。”
“嗯,你心思奇絕,幫我盯著也好。”我拍拍她的手背。垂花服侍著我換了一件家常的珍珠白素緞卷雲繁繡梨花褶子長裙,一頭青絲隨意的用一根白玉梨花簪子挽起來,右側插上一枚小巧的米珠梨花花鈿,鬢邊別上三朵新開的梨花,故意垂下一兩縷發絲,顯得慵懶又隨意,格外清新雅致。
我才剛剛坐定,清源爽朗的聲音便傳來,“你今日穿得倒清爽雅致,朕的陸貴人果然不俗。”我看他眉間隱隱有怒氣和憂愁之色,看見我時方才收斂一些,壓抑著脾氣,於是我便更是端著十二分的小心親自扶著他坐下,笑得眉眼彎彎,“自然是皇上不嫌棄罷了。”
說罷,瓊枝手腳麻利地上了茶點。我揚聲道,“你們都退下吧,有我伺候皇上就是了。”
我看著他,“源郎嚐嚐,蘋兒取了今早的露水來泡的,現在已經七八分燙,剛好可以入口了。”
他不甚在意地抿了一口,才看了茶盞一眼,奇怪地問道,“怎麼用的是桑菊泡茶?”
“臣妾今日在太後宮中請安,太後也是賞賜臣妾一盞桑菊茶,說是要給臣妾清熱敗火。臣妾受益良多,所以想與源郎一同品嚐,領會太後的深意。蘋兒見源郎心情似乎不悅,正好也借此茶消消氣,切莫氣壞了身子。”我小心翼翼地勸道,語氣十分溫順。
他苦笑一聲,“連蘋兒你也看出朕不快了?”他搖搖頭喝了幾口,手上的動作一滯,語氣瞬間關切起來,“母後為難你了?你可受了什麼委屈?”
我柔柔一笑,握住他的手,“不是,蘋兒覺得太後的話讓蘋兒受益匪淺。太後雖然嘴上說著要給蘋兒立規矩、知進退,但蘋兒知道太後的一番苦心,想讓蘋兒做皇上身邊的賢妃,以後萬萬不敢破了規矩。源郎即便愛惜蘋兒,還是得有分寸啊!”
“不過是一夜未出,母後便這般立規矩。可是,朕就是想寵著你,讓所有人都知道朕待你是不同的……”
我急忙輕輕地捂住了他的嘴,莊重跪下,“昨夜的事,臣妾也有錯,沒有及時勸阻皇上以至於壞了規矩。還請皇上以後待臣妾一視同仁,臣妾不敢承受皇上殊寵,請皇上雨露均沾。六宮祥和,臣妾才能過得舒心,才能盡心伺候皇上。請皇上成全!”
他還欲再說,我先道,“源郎先嚐嚐這兩道點心再說吧。”
他各自拈了一筷子嚐了,好半天才道,“米糕蘸紅糖汁甜膩,脆藕配酸梅汁酸爽。一酸一甜,一清一膩,相得益彰。蘋兒,朕知道你要說什麼。生活也得又酸又甜,一個勁兒地甜隻會膩,是嗎?”
我側頭笑得溫和,“源郎英明。蘋兒也舍不得源郎,但是蘋兒不敢霸著源郎不放。若是因為蘋兒一人的私心而惹來六宮非議,蘋兒還有何顏麵麵對後宮姐妹,麵對太後,麵對源郎?”他似乎大為觸動,我又接著道,“蘋兒還有一個請求。請源郎再不要為蘋兒壞了任何規矩。”
他長歎一聲,“有此賢妃,朕之榮幸啊!隻一樣,朕還是要寵著你,一直寵著你。朕要和你生兒育女,白頭偕老。”他微微一沉吟,“蘋兒這樣賢德,堪為六宮之表率。正好按著祖製,妃嬪侍寢之後是要晉封的。朕先冊封你為從四品嬪,封號——既然你要做賢妃,朕便賜一個同音的‘嫻’字給你,也取其‘嫻雅溫柔’之意,如何?”
我跪下道,“按著祖製,隻該晉一階的。源郎才答應過蘋兒,再不為了蘋兒壞了規矩的。”我頓一頓,抬起手,露出那隻白玉鐲子,“這是太後所賜,這枚鐲子環著臣妾手腕,也是環著臣妾整個人,便是希望臣妾謹守本分啊!”
“蘋兒,若朕身邊多幾個你這樣可心的人便好了!”他似有無限感慨。
我撒嬌一般拉住他的手,“蘋兒可不依!其他人來了,源郎就不來蘋兒這兒了。”
“你這矯情的小東西!朕有了你,哪裏還舍得去別處?”隨即,他揚聲道,“高福祿!傳旨六宮,貴人陸氏深得朕心,晉封為正五品美人;靜妃年氏,久在宮闈,儀昭淑慎,晉為從一品貴妃,攝六宮事,代執皇後鳳印,賜居懿榮宮,三月初八行冊封禮。宣大學士顧惜岩替朕起草一道詔書,改冊封鬱勤之女鬱氏為正二品妃,賜號‘恭’,賜居承恩宮;召禮部全體官員商議起草一封國書,榮冊高麗國王長女恩善公主宋氏為正二品妃,賜號‘成’,賜居長福宮。”
我跪下謝了恩,起身問道,“靜妃娘娘誕育大皇子有功,又謹慎奉上,執掌後宮,晉封是應該的。但,為何皇上會突然改封鬱氏為恭妃呢?這正五品的美人和正二品的妃,差距還是不小啊!”
我隱隱約約猜到和他剛進門時的眉間神色有關聯,果然他道,“高麗國王遣大使送來國書一封,願兩國結秦晉之好,意在將王長女恩善公主嫁往朕的後宮,也不說想要何等位分。如今後位空缺,他們也真是會挑時機!不說立宋氏為皇後委屈靜妃和曨頤,高麗臣服於大杞,若立屬國公主為後,今後所出則全是嫡出,如何能分尊卑?但為籠絡高麗,朕也不能虧待了她,便打算著冊為妃。如今,朕隻好先冊封靜妃為貴妃強壓著她一頭,溫淑容家道早已中落,冊妃怕是不能,隻好借鬱家之手再冊封鬱氏為恭妃,方才壓得住她。隻是如此一來,朕本想讓鬱氏慢慢熬著位分壓製鬱家,隻怕如今也是不能了。鬱家出了一後一妃,倒是又得意了。不過,倒還比太祖時連出兩位皇後好……蘋兒,朕好累。”他如此精打細算,我突然意識到,他不隻是個兒女情長的帝王,他胸中也有驚濤偉略,也有四海八方。